角落昏暗,方才远远没看清,眼下抵近才惊觉。
这哪里是漏出来的尿,分明是捂不住的血!
一点儿醉意顿飞云外,白杨儿惊骇缩手,黑豨便没了搀扶,身子或说尸体无力倒在门扉上。
嘎吱~
房门被尸体带开。
门外萧瑟的庭院接驳入门内热闹的酒席,熏熏暖意冲散,席上主客尽皆心头一冷。
不是因着天上冷月、地上霜雾,而是因着——树上悬挂着半截被腰斩的尸骸,光洁的断口散逸黑气,断尸形体渐渐虚幻;端坐在门廊下的无头尸,手上酒碗未洒,身下已然积血成泊……
如此,死去的活人或再死一次的死人的尸骸十数具,散布在庭院各处。
他们都是罗勇特意布下的明哨暗哨,有手段狠辣的好手也有身具神通的鬼神,却一个不拉地被揪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被杀死在了一门之隔的庭院里。
那凶手……
宴席末座的角落。
杜三通停下了酒杯。
蓑衣人啃净了羊肉。
无声中。
两者的目光悄然汇聚在共用矮桌中间,那里放着一把切肉刀。
巴掌长,刀口磨得极利,可以杀人。
短暂的沉寂。
下一秒。
杜三通飞快掷出了手中酒杯,教蓑衣人闪身一躲,滞迟半拍,抢先一步摸着了腻滑的刀柄,却没待他脸上浮出喜色。
哆!
一支茬口尖利的羊骨狠狠狠狠落下,订穿了他的手掌。
剧痛立叫他五官扭曲。
可此际,哪顾喊痛,连忙尖叫道:“且慢。”
慢什么?
没人知道。
概因,蓑衣人手中另一支羊骨已然贯入他的脖颈,未脱口的话语伴着热血从吮空骨髓的骨腔中“咻咻”喷溅。
杜三通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缓缓倒下,另一边的邻座这才惊醒,忙不迭去抓搁在身后的兵刃。
蓑衣人抄起盘子将其砸翻,伸手去拿切肉刀。
还没挨着。
突然缩手,再一撤身。
便有厉风贴着斗笠呼啸而下。
砰!
矮桌应声而断。
却是白杨儿趁机抢过长剑劈头砍来。
矮桌用料厚实,能一剑劈断,那长剑当然也不是众人猜想的假货。
非但不假,甚至分量比看来更加沉重。
白杨儿匆忙只顾抢劈,剑刃落下,却因沉重,难以横剑追扫。
蓑衣人抓住时机,弹身而起,抢到白杨儿跟前,一手抓住剑锷夺刃,一手竖掌为刀击向对方手腕。
咔!
这是骨裂的脆响。
要在钱唐街面上混出头,狠字当先,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剧痛竟反倒激起白杨儿的蛮性,他紧握剑柄愈发死力,无视剧痛,拼命把剑往自个儿方向扯。
却不料。
蓑衣人手腕突兀一翻,转拽为推,借着白杨儿的拉扯,倒把剑首化作一柄小锤,往对方咽喉迅猛送去。
触不及防,白杨儿只勉强含起下巴。
下一刻。
先是一痛,继而满嘴塞入铁锈味儿,头骨剧颤晃得两眼发昏,脑浆像是煮沸的肉汤翻腾不休,教人恨不得立刻兜头睡去。
然而,不能晕。
他用尽最后神志咬住舌尖。
再度清醒。
发觉自个儿已松了剑柄,又退了两步。
遭了。
惊惶抬头。
刺入眼中的是蓑衣人挥起的一道潋滟冷光。
白杨儿踉跄几下,不可置信地垂下头,
胸腹处,一道狰狞的豁口下,隐约见着颤动的内脏。
他怔怔要去捂。
剧痛迟来,霎时攫去了所有的气力。
身子晃了晃,终于又踉跄几步,无力伏倒在了堂子中间那口大锅的锅沿上。
脏器与血水顺着豁口垂入沸腾翻滚的肉汤,顿有血沫冒出锅沿,扑入火中。
“呲呲”声响里。
火光骤然一高,映得堂下各色面孔赤红一片。
喵嗷~
黑猫似被火光所惊,发出凄鸣,叼着一块带骨羊肉,蹿出门去。
在场的汉子们这才惊醒,翻腾声、惊喝声、怒骂声……一时纷乱。
蓑衣人并不搭理,只守住大门,挑起一把酒壶,昂首牛饮。
待他一口饮尽,又重重擂了两下胸口。
堂中混乱已然平息,汉子们个个操持起兵刃,冷冷逼视。
被拱卫在中心的罗勇一把推开手下,拿过一把朴刀,跳下堂前。
先皱眉瞥了一眼那白杨儿,他还没死透,喉咙里“嗬嗬”有声。
“可惜了一锅好肉。”
他冷冷一笑。
“法王爷爷立庙在即,我在这宅子设宴好些日,便是等有那不甘心的狗急跳墙,没想许多日,有种的只你一个!”
又上下打量几眼蓑衣人。
无声杀人又孤身入席,诚然是个有本事有胆气的豪杰,可在场的有胆子有本事的又岂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