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长安,南方的余杭,是天下唯二的大城市。南方与北方的人们常拿它们作比较。有了比较,就有了争执;有了争执,就产生了段子。
这笑话就是拿来编排余杭的。
说的是,某个余杭人带着一大家子北上做官,结果到任后染了急疫,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他出钱就地安葬家人,置了十几口薄木棺材,却只买了一小块墓地。
周围人都好奇他要如何安葬,都去看热闹,结果见他吩咐衙役把墓穴挖得极深,然后把棺材挨个码放进去。
旁人都暗暗讽刺他薄情寡义,说他家里人都在地下喊挤得翻不了身。
他却很委屈,说:“哪里会挤?那坟地儿可比我老家的房子还宽敞哩!”
……
当然。
南方人也不甘示弱,他们性子委婉些,编有一则志怪。
说:某生春闱落榜,却幸得一权贵看中,不但要将女儿嫁给他,还要举荐他做官,但有一个条件:同房时不能脱他女儿的裤子。一条开裆裤的事儿,某生哪里会不答应。
于是当天就完婚,第二天老丈人就举荐他做官,进了皇城,拜见了天子,又开朝会,见到了丞相、将军等文武百官,当场任他为左拾遗。
往后,他一路官运恒通,官至御史大夫;家庭美满,生育有七个儿子八个女儿。
如此,直到晚年弥留之际,某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妻子含泪脱下裤子,只见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高高翘起。
妻子吐露实情,原来岳父一家子都是猿猴所变,妻子道行不深,留着一条尾巴化形不去。而他所见皇帝、官员、百姓也都是妖精所变。
皇帝是老虎,丞相是狐狸,将军是豺狼,百姓尽是牛羊猪狗。
不过长安还是长安,皇宫真的是皇宫。
这则志怪暗搓搓隐含的东西可就多了。但其余可以不管,只需知道,长安户口离散,大而无用,108个坊空了小半,许多贫民直接在城中耕种、樵采,甚至一度有野兽上街食人的传闻。
闲篇就此打住。
……
日头渐高,雾气渐散。
安逸散漫的余杭城终于舍得起床,大大小小的舟船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一样,一转眼,把河面挤得热热闹闹。
有趣儿的是。
他们都往河中央争流,谁也不肯挨着岸边。
这可不是同行挤压,实在是两岸临河的人家正在洗漱,直接把污水从窗户往河里倒,河边“淅沥哗啦”好似下着暴雨,贸然靠近,被淋个落汤鸡还好,遭不住许多人家倒的是马桶!
一时间,端的是屎尿如雨下!
好在船家年纪不大,却是行家老少。一条小船穿梭如游鱼飞快,从不近岸,便是到了水道狭窄处,头上但有人家开窗,他便眼疾手快拿长篙捅过去。
轻舟划过,留得一片俚语谩骂相随。
他脸不红气不喘挨个回敬,手上的活计却一点儿没耽搁,还能抽空和李长安闲聊几句。
一心三用,才思敏捷,令人咂舌。
……
小船钻过一座石桥,驶入新的河道,眼前骤然开阔,沿途的烟火气随之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绮丽雅致。
两岸依然多小楼,但院落也逐渐增多。
小楼样式精致,多饰有彩绸、红灯;小院内外栽有杨柳梧桐,墙头爬出花蔓。两岸倚红偎翠,景致宜人。
时而见着有相貌姣好的妇人临窗梳妆,还有少女结伴而出,对船上的道士娇笑指点。
李长安瞧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余杭城的“胭脂河”吧。
旁边的船家见李长安东张西望,嘿笑一声。
“客人你要有意来这耍耍,不妨找我,我在这儿熟门熟路,哪家的清倌人将要出阁,哪家的娘子风韵尤存,哪家的女儿口舌最佳,我是一清二楚!”
道士没有搭话,船家恍然点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