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用钳子夹着两柄新成型的火红剑胚,放入一旁的淬炼油中,激起一阵热油沸腾与腾空的白气。
“具体的雕刻和装饰,你可以请专业的宫廷匠师解决,那些我不会。我只擅长锻造杀人的工具,不会作浮于表面的装饰。”
他的话让罗贝尔一通挠头:“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请人装饰了。”
“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一阵,渐渐收敛笑意,眼中流露出严肃的意味:“诺贝尔是吧,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咎瓦尤斯’是何意吗?”
“法语中的欢乐吗?”
那天在布尔诺,他喊出了“欢愉”二字,剑便回应了他的呼唤,驱逐了寄宿在村民尸体内的诡异野兽。
“没错,欢愉之剑(Joyeuse),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你是基督徒吧,我也是,许多时候,欢乐是教义里的禁忌,我一辈子遇见过不少教皇,斯德望和我关系最好,我们在许多事上不谋而合,唯一的分歧在对享乐的态度上,他觉得欢乐耽误了世人向基督的恩情赎罪——但我想,如果神真的爱他的孩子,应该会希望孩子们的每一日被欢乐填满。如果神不爱,那我更不该偿还一个不爱我的神的恩情,斯德望为此骂过我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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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轻柔抚摸着逐渐降温冷却下来的淡金剑身,仿佛在抚摸情人的柔发。
“但我一辈子净在打仗,让世人快乐的好事没干过多少。欢乐啊,说起来简单,喝杯酒令人快乐,工作却令人痛苦,可我们大部分时候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愿意打仗,只是有时不得不战。”
“可能吧……”罗贝尔小声说道,“习惯就好。”
青年摇了摇头:“习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它会让你把不合理的痛苦当作‘普通’和‘理所应当’。我把欢乐佩戴在身上,哪怕在战场上杀敌流血之时,也随时提醒告诫我何谓本心,何谓真意。如果战斗不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那战斗就毫无意义。我相信基督的世界比一个伊斯兰的世界更带给人们欢乐与美好,只因为哈里发限制快乐的手段比教皇更恶劣,他们甚至反对音乐和舞蹈,我为证明快乐可以战胜苦难而战,如果现实反了过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为穆罕默德而战。”
“只有为自己的理想而战,战斗才有意义,年轻人,铭记这一点。我的名字是查理,或者用你们日耳曼人习惯的读音,叫我卡尔或者卡洛斯也可以。”
罗贝尔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
他这些年见过的活着的死人比死了的活人还多,太阴间了,他或许该找巫师给他驱驱邪。
“别那么害怕,朋友,你面前只是段悠久岁月未冲刷干净的残片,不会产生任何威胁,毕竟我们都不希望死人耽误活人的事情。”
青年耸耸肩膀。
“我来和老朋友道别,说完就走——啊,时间好像到了,我的遗骸似乎被我的孩子们葬在了亚琛大教堂,如果有机会的话,来看看我吧……”
说罢,青年的身躯真的开始从下至上地崩解融化,化作宛如飞沙般的粒子,在短短两秒内消失无踪。
罗贝尔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把“沙子”。
摸起来不软,颗粒感很强,细细揉搓的话,甚至能听到金属摩擦的嘶鸣声。
揉搓久了,他的手掌传来酥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检查约柜里面的黑板时也经常出现,天河习惯把这称之为“漏电”,但没有解释过什么是电。
两柄锋利尖锐的刺剑插在他消失后的沙子堆里,平滑的淡金剑身无需打磨便已锐不可当,单是看着,寒光都仿佛在刺痛他的双眼。
他拔出两把刺剑,捡起已经不合剑形的剑鞘,向金黄色的沙丘微微躬身。
“知道了,查理。”
……
贝尔纳多靠在石桥的护栏上,眺望波光粼粼的多瑙河。
多瑙河似乎比他故乡的波河宽阔一些,河里游荡的鱼虾也比意大利更加丰富。但贝尔纳多仍然时不时怀念佛罗伦萨的一切,天空、沙子、树林、飞鸟、河鱼,往日在时不觉有异,在远离故土多年后,一切都被蒙上了美好幻想的薄纱。
“老爸,你看见了吗?”
趴在栏杆上,没有把栏杆拍遍,贝尔纳多望向南方。
“我没丢你的脸,您的儿子已经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银行大臣,美第奇家族的触手伸不到维也纳,这儿也很少有人知道我是流浪的犹太人,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他抿着嘴唇,低头看向多瑙河河面,一只河鱼忽然窜出河面,泼洒起河水,水珠如银河般倾斜流淌过天空,鱼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它们最终仍旧抵不过重力的羁绊,重新落入河水,砸出一圈扩散向远方的波纹,这便是这条鱼为飞翔而作出全部努力的证明,短短几瞬便会消失。
但扩散向远方的波纹或许会激励其他后继者继续向天空发起挑战。
熟知鱼类结构的贝尔纳多知道它们是在白费力气,鱼的身躯不支持它们在蓝天下翱翔,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不是吗?
“啊,马基雅维利大臣,您也在这看风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