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
薛白说着,挪了挪身子,斜倚柱边,难得显出些颓然之态,带着醉意叹息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封常清其实也能够感受到一直以来薛白为大唐社稷做事时的尽力,此番自己也误解了他心存图篡,才知世人对他的误解有多深。
“雍王此番回长安,可担心过自己的身家性命?”
“无妨。”薛白淡然一摆手,道:“只要天下能够安稳即可。”
这番话说得很自然,倒是无甚表演痕迹。
至少封常清没看出什么来,心中唏嘘,仰头饮了一碗酒。
薛白侧过脸看向他,又道:“放心吧,我还记得答应过你的事。”
醉饮之后,竟真的无事发生。
天色还未亮,薛白就启程南下了。
南下的队伍不过数十人,辞别了范阳诸多官员之后,走进了漫天风雪。
封常清驻足远望,有些感慨。心想社稷的一大隐患终于过去了。
雍王放了权,往后天子当励精图治,兴复大唐。
别再重用宦官了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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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丙回过头,向风雪中看了一眼,道:“郎君,已望不到范阳城了。”
“让队伍慢慢走,不要着急。”
“是。”
刁丙再扫视了一眼队伍,依旧有些疑惑,不由问道:“有個人,郎君应该不是忘了带吧?”
“嗯。”
“李泌李先生,他还留在范阳,可旁的官员却不能向他问计,郎君怎么不将他带在身边?”
薛白道:“不妨,过些时日,我又能向他问计了。”
他慢悠悠地纵马而行,过了一会,脱离了队伍,自往易州去微服私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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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元年的正月已然过去,而往年这时候还是腊月。
各地百姓们似乎对朝廷改岁首一事不太感兴趣,如今才开始筹备年节依旧按照旧的时历准备上元节的花灯。
官府却不让他们这般,称他们这是无视圣人天威,毁掉了许多的花灯。
尤其是长安城,各级衙署都收到了公文,严管此事。
如今的万年县令是通过贿赂窦文扬而谋到的这个职位,岂敢不为这等大事尽心?展现出了铁腕手段,派出了大量的役吏,要求必须保证旧历的上元节时长安城不能看到一盏花灯。
役吏们得了命令,遂冲到了百姓们的家中,不仅踩踏花灯,还拿走百姓们的烛台、腊肉。
有百姓告到京兆府,之后事情传到了门下侍郎韦见素的耳中。
韦见素遂去求见圣人禀明此事,却被窦文扬拦住了,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改岁首是彰显陛下功绩,昭示大唐复兴的大事,韦公敢在此事上出言阻挠吗?”
窦文扬将问题说得很严重,事实也确实如此。
朝廷不管,役吏们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其后,抢掳财物,甚至欺辱民女之事也时有发生,全被窦文扬一手压下来。
长安市井的乱象传不到天子耳中,却很快传到了天下各州县,效仿者有之,唏嘘者更有之。
谁也没有想到,罢免了雍王之后,圣人会如此倚重宦官,肆无忌惮。
民间对改岁首的抵触情绪也就愈发大了。
“自古唯有圣君才改正朔,可圣人有何功绩?他目前的功劳全都是雍王立下的。”
类似这样的舆论不断发酵,宫城中的李琮却未有任何耳闻。
他还沉浸在初掌大权的喜悦里。
听闻薛白已经卸职入京,朝廷中许多亲近薛白的官员们也变了心思,不敢再得罪天子。
没了薛白一系官员的掣肘,变化还是非常明显的,可谓天壤之别。
窦文扬可以把不听话的官员调任,也就没人能阻止他为天子敛财了,李琮一家的吃穿用度立即就有了不同。
此前因为战乱,加再上薛白提倡节俭,削减了宫中用度,李琮总觉得这也缺、那也缺,他堂堂天子,却是连赏赐妃嫔的钱都拿不出来。
如今吩咐了内侍省采买,窦文扬办事尽心,尤其是这种事关圣人吃穿用度的大事,得了旨,立即就重视起来。
依旧制,宫中所需之物由度支负责采购,窦文扬将它改为由宦官办理。
他派了数百宦官去往东、西市采买,称为宫市。
却也不给文书或凭证,毕竟宦官们只要往那一站,尖着嗓子说上两句话,还要甚凭证?
这些宦们们只要看到所需的东西,只付很少的银钱或是直接拿走,问他们“圣人所需,你也敢不给吗?!”
如此一来,短短数日之内,窦文扬花了很少的钱,就为宫城采买到了极多的精美之物。
李琮很惊喜,也很疑惑,问为何度支使报的价格与宫市大不相同。
窦文扬理所当然地应道:“度支虚报了采买的价钱,把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库房哩。那些外臣才不会为圣人精打细算,哪有我们这些贴身服侍圣人的奴婢忠心?”
李琮不知物价,闻言大感愤怒,深恨那些臣子竟敢欺瞒于他,遂愈发倚重窦文扬。
他偶然也会想起窦文扬把红色官袍披在七岁小儿身上的瞬间,但哪有人没有缺点的,正是有所求,才是最忠心的。
如此一来,宫市便愈发嚣张,因常常拿东西不给钱,民间百姓将他们称为“白望”,有时他们懒了,还要货主送到宫内,可货主想要入宫不易,需打招呼,遂多向货主收一份“门户钱”。
既然送货要收门户钱,那宦官亲自到市集采买,就得多收一份“脚价钱”。
长安城因此民怨沸腾。
宫城中的李琮却是浑然不知,眼看着各郡县的官员们纷纷进贡,内帑愈发充实,一派盛世兴旺之相,觉得自己功盖大唐历代帝王。
他倒也没忘了薛白,心想着等薛白到了长安将其幽禁起来才能安心。
窦文扬在河北安插了大量的眼线,每隔几日都会把薛白的行程送到长安。
得知薛白果真没带士卒,每天都在不停地向南,他安心了许多,只等人到,便可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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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
大都督府,李璘再次召集幕僚们议事已是高才满座,不再是只有他与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