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至今日,已无太多退路,总督府的试探已经开始,调查监视的天罗地网已经张开,情势由不得他左右了,无论如何都要先将试探和调查应付过去再说。
若是此时再起了别的心思,怕只会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纵然身世有疑点,但此前已经历多轮调查,冯天养相信只要自身不犯错,最多也不过是被革出幕府,弃之不用罢了。
过了几乎半个时辰,冯天养才将自己纷乱的思绪抚平,重新写了一张纸,告诉了三叔自己最近的举动,今后会有许多试探,让他务必镇定不要妄动,若有人上门询问,只需按之前的话语答对便可,不要有丝毫改变。
看着三叔重重点头应下,冯天养再次把纸烧掉,回房点上灯火,和往日一样强装镇定的练起了字。
翌日清晨,冯天养和往常一样来到幕府,意料之中的还是没有任何工作可干,干脆继续练字跑步,到了下班时间便安步当车的按时回家休息,然后日复一日,两点一线。
如是这样直到第九天,情况终于有了变化。
这日上午,冯天养刚刚练完字,正欲跑步,管事万祥鹏笑眯眯的出现在了公房门口,带来赵寒枫召见他的命令。
冯天养随着万祥鹏来到赵寒枫的公房时,赵寒枫并没有在公房的正堂办公。
相反,正堂的房门紧闭,赵寒枫正在旁边的茶室悠然品茶,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一杯热茶,一摞文稿。
“学生见过赵府台。”
冯天养不敢怠慢,恭敬的拱手施礼。
“坐。”
赵寒枫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和文稿,示意冯天养坐下慢慢看。
“谢过府台。”
冯天养再次道谢,然后拿起文稿认真细看起来。
一摞文稿,全是关于冯天养及其三叔的身世调查,有广西左布政使司关于浔州府冯氏族人查访的回函,有大夫为冯天养三叔治疗的脉案和药方,甚至还有冯天养自己平日买书的书单。
“看起来诸位大人对学生的身世颇为忧虑。”
冯天养放下这些写满自己背景调查的文稿,看向赵寒枫,神色坦然。
“总是要调查清楚些的好,你不必紧张,今日召你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有三个疑点,本府想听你的解释。”
赵寒枫一边慢慢品着茶一边开口,语气平和的宛若老友叙话,但冯天养却丝毫不敢大意。
“其一,广西左布政使司回函,浔州府冯氏族人大都在咸丰元年的发匪作乱中被裹挟其中,本府有所不解,既然已经被裹挟进了发匪,当不担心再遭祸害才是,为何你父亲会死于兵祸,你三叔会带你出海避祸?”
“回禀大人,学生当时家境尚好,有匪徒想要强抢家中钱粮,被家父和二叔三叔在争执中误杀,引起发匪报复,家父和二叔身亡于发匪之手,只有三叔杀出重围带着学生逃出浔州府,因当时各地纷乱,举目无亲,因此才出海避祸。”
赵寒枫问的认真,冯天养答的也同样认真,赵寒枫见状,便竖起第二根手指,示意自己要问第二个问题了。
“其二,据给你三叔冯云木看病的郎中所言,他身上伤痕多为战场搏杀所致,甚至还有火枪弹丸之伤,你三叔在海外操船而生,怎会落得这么多战场上才落下的伤痕?”
“回禀大人,海外多有盗匪,且我等出海漂泊之人为了生存与当地土人多有争斗,其阵仗之大,不下于一般的战场搏杀,一些土人甚至还有英人给予的火枪,家叔本不喜争斗,然则为了护学生周全,亦不得已多次参加争斗。”
赵寒枫听完冯天养的回答后并未继续开口提问,而是出言对冯天养进行提醒。
“说第三个问题之前,本府台提醒你,此时此刻,有人正在问你三叔同样的问题。你要小心回答,千万莫要自误。”
“多谢府台提醒。”
冯天养闻言一愣,但并无太多惊讶,赵寒枫见状也不拖沓,直截了当问出第三个问题。
“本府调查了数名和你一样出海漂泊归来的少年,其中多人比你在海外漂泊时间更长,也有人曾经上过夷人所办学堂,但多数只是懂一些浅显的外夷语言,并无人似你这般精通英夷话语,且又对南洋局势了若指掌,你作何解?”
“回禀府台,孔子授徒三千,贤只七十二,后世儒者百代,亦不过孟子、荀子、董子、朱子与前明王守仁等区区数人堪承道统。锥处囊中,锋芒毕露,难道是锥子的过错吗?”
冯天养这次回答更快,赵寒枫闻言后并无言语,双掌轻轻一拍,紧闭的正堂房门打开了,两名吏员各自一叠文稿呈走出,赵寒枫示意让冯天养上前看了,所记内容正是刚才两人谈话之内容。
“在这两份记录上交之前,本官还想和你再聊两句。”
赵寒枫挥手让两名负责记录的吏员退下,将两份记录都放在桌案上,然后开口。
“府台大人请讲。”
“你应该清楚你之所言虽然并无纰漏,但也并不足以佐证你出身清白,即使此次调查没有结果,你也有可能被开革出幕府,故此本府不解,为何你如此执着想要在这总督府中出人头地?”
赵寒枫看向冯天养,言语中满是不解和惋惜。
“自然是为了功名利禄,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学生别无他长,好在还算略通洋务,自然要到这南国首府的广州来谋生,而来了广州,又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总督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