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的一声,灯灭了,不知是灯油耗尽,或是受不住了这般抑压的气氛,牢室陷入永夜般的黑暗之中。
原来这天牢里,终究是这么黯淡的。
良久,才听到夏琰开口,“那些事本是出于前辈的臆测——前辈可能无法明白凤鸣立足之难、处境之艰。数月之前,世间还无人知晓所谓魔教的存在,如果当年那事真与魔教有关,他更不能提起——他根本不想旁人知晓他的身世,他更不想失掉在黑竹多年辛苦得来的地位。就我所见,至少,这么多年,凤鸣从没有对不起黑竹,那么黑竹又缘何要因为一些臆测,独独逼问于他?”
俞瑞一时没有说话,仿佛已经对这场争论不再抱有希望,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攫住夏琰,一晌,忽道:“你还记得——岭南梅州,你的性命是老夫救的么?”
“救命之恩,从不敢忘。”夏琰正色而答。
“既然你没忘——那你就还老夫个恩情。”俞瑞道,“我不要你还我一条命,也不为难你要放我出去,不过是要你弄清楚残音镇一役的真相——难道你身为黑竹之主,连这一点事情都不该做?你不必诸多借口,你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沈凤鸣当你是朋友,绝不会因你一句问话就反目;如果他心里没鬼,他自然会回答你。”
夏琰没有出声。他不知还能如何反驳。
他于黑暗之中向俞瑞躬身行了一礼,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沉默地离去了。外面的天日还亮,乱风忽地就扑面吹来,吹得他束起的长发都要纷繁浮起。他不想,也明知不该因这世上任何一句言语对沈凤鸣有哪怕一分的猜忌,可是这一颗心中此刻竟也纷乱如风中苇草。他与其说是不想答应,不如说是不敢答应——魔教是不是真的如俞瑞暗示的那样早有所图?彻骨当年是不是已与魔教勾结才背叛?即便这些往事都已与今时今日没有瓜葛,可——心沉到最底时,他竟止不住想起一件差一点要忘掉的未解之惑——昔年慕容那些下落不明的易容与蛊术遗物,会不会也如匕首一样,落在了沈凤鸣的手里?那个始终无迹可寻、连单疾泉都束手无策的神秘人,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想,夏琰已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底否认这个猜测。不是,至少不会是凤鸣——那神秘人到处挑拨是非,结果不过是令得青龙教联手太子,与朱雀和云梦教为敌——沈凤鸣怎会自己去给云梦教招来青龙教这个敌人?何况,霍新在青龙谷被人暗算时,沈凤鸣一直好端端地留在临安——那个神秘人,当然不会是他!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从金牌之墙回来的时候,沈凤鸣中途突然离队,折去了一趟徽州。时间很短,不过一两日,他后来说——是去徽州替自己取回那包逢云道长的书信。当时就曾觉得这理由不免牵强,可因为那是沈凤鸣,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现在回想,那短暂的离去竟也能成为这个可怕的猜想的证据——若他那次其实是去找拓跋孤,就再好解释不过了。沈凤鸣本就懂得蛊术,易容术对他来说也不会难——他是否易容成了谁的模样虽然未知,他用了什么样的说辞也未可知,可拓跋孤不正是在那之后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与太子联手,甚至一度决定舍弃单疾泉吗?在自己陪着刺刺前去青龙谷的数日里,沈凤鸣如果也悄悄离开临安,抢先往返一趟,自己当然也是浑然不觉的!
心思竟已有些失控,混沌恍惚间,脑中不断忆起许许多多关于沈凤鸣的言语。那一时三支之会上,单无意跳起来高声大喊:“骗子!他就是个骗子!”——又一时秋葵与自己谈起他的过去:“他说那些事情他从没与人提过,要我也当他是胡言乱语。”——更早时在京城巷里,刺刺在耳边将信将疑:“我现在真的糊涂了,到底他是不是好人?”——可就连朱雀都曾那般同意:“若连他都不值托付,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托付?”……
而在这一切纷乱回忆之中,反复萦回难去以至于深刻于心的却是那一个片刻——曾几何时在南下路上,沈凤鸣举着那杯劣酒笑向自己:“道士,我沈凤鸣,是将你当朋友的!”
他停下步子,截住自己的一切念头,仿佛害怕太多太快的闪回会在一瞬间,割裂了“生死之交”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