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间奏

地煞七十二变 祭酒 2523 字 15天前

队伍后面的人要想不掉队,就得时刻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幸亏队伍里没有秃头,否则光溜溜地沉入雾里,眨眼就瞧不见了。

华翁走在队伍最前头。

他脱去了平日的宽袍大袖,换上了麻布短褂,汗巾搭在脖子上,肩上垫着三层厚布,挑着一担砖头。

声音洪亮,唱着码头上的号子。

他唱一句,后头就跟着唱一句。

大伙儿随着号子踩着步点儿,随着号子换着肩膀。

这么一路到城门处,队伍才停下,等候入城。

李长安一帮子也混迹其中,但挑的不是砖头,而是药饮。自打搬去飞来山,买家们便不肯上门取货,大家伙儿只好重新挑起扁担,送货上门。

眼下聚在队伍末尾歇息,擦着脸上不知雾水还是汗水,远远听着华翁中气十足地与城门吏讨价还价——这时候,多一分一厘也是好的。

秀才们不由感慨。

“华翁雅量既高,又肯躬身贱业,实有古之贤者风范。”

黄尾却嬉笑一声,悄悄道:

“这事儿呀,是作给人看的。”

秀才们不悦:“以华翁威望何需如此?”

黄尾道:“不是作给咱们看的,是作给城里有钱人看的。”

大伙儿一时不解。

“眼前的法子不过权宜,能支撑多久?城里的赈济抠抠搜搜,老汉腰杆硬,学不来低三下四,只好卖卖脸皮。”

那边闲话聊得兴起,这头李长安两眼放空。

心思早去到了六井故迹,那幽邃的地下深处。

早在积善堂那夜,道士对深藏地下的魙巢有了莫大的兴趣,碍于当时情形,没有仓促冒险。

但也试探着埋下了一个后手。

窟窿城有意收集完整无伤的尸体,且以这帮恶鬼的作风,自己人也未必会放过。

恰巧,道士在刘巧婆处寻得几个青瓷摆件,造型精美,凝聚了工匠大量的巧思与心力,若把玩个百十年,或许可物变为怪,是施展喷化之变最好的载体。

他特意留下几具全尸,以喷化之变夹游犬之符附入青瓷,埋进尸体,簪花汉正是其中之一。

后续发展不出所料。

李长安小心尝试多日,终于勾动尸中瓷鼠“苏醒”,窥得其中一二。

神龛。

愿力。

完尸。

魂魄。

魙!

他总觉得自己已隐约摸索到了什么,但瓷鼠身上残余灵性传递回的东西过于朦胧,眼前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不能勘破。

他恨不得亲身深入一探究竟。

只是。

晓得道士身份的几个人总是在劝他。

华翁说。

形势已经够糟,人们已经够苦,莫要再多挑混乱。

黄尾说。

一旦暴露,生意如何能做?没了生意,大伙儿苦盼的轮回银哪里来?孩子们的衣食住宿哪里来?飞来山群鬼眼巴巴等着的供奉哪里来?

何五妹……素女聪明的很,道士第一次夜不归宿时,已有所猜测。

她把道士藏起的血衣浆洗干净,晾干了,整齐叠好,悄悄放在了道士的床榻上。

什么话也没说。

世上之事,总是如此。牵绊多了,难免束手束脚,不敢放手施为。

…………

“道长?道长!”

连声呼唤唤回了李长安纷飞的遐思。

黄尾焦急顿足。

“不是说好顾着生意,且先忍耐么?你何苦又去招惹它们,再去……”他面上黄毛被雾气打湿,软趴趴贴着脸颊,惶恐得像条落水的狗,“再去杀人呢!”

李长安心里一跳。

他怎知道我施法探了魙巢?

竟莫名有种学生时候被老师抓住看闲书的紧张感。

不对。

道士又想到。

我何曾又去杀人?

很快,他发现自己不必寻人解释。

城门前早是一片混乱,人们惊恐地望着城头。

就像许多天前。

旭日燎开雾气,现出挂在城上的头颅。

一颗又一颗。

鬓耳相接,须发相缠。

似一大串人头葡萄悬在了城门之上。

旁边六个血字笔锋凌厉刺眼。

杀人者,解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