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言谢,平日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多赖丫头你的照料。”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卢老请说。”
老人语重心长:“我知你心善,但善心不能滥发。小娃子收下也就罢了,可这和尚患的是失魂症,只要魂魄不回,躯壳便会渐渐坏死。施药局里的药你也清楚,尽是各家药房不要的陈货,就算勉强用附子捡出几剂‘扶阳汤’,药效对失魂症也不过杯水车薪。要想真吊住他的性命,必须用人参作‘还阳汤’,可那等富贵方,不用个几十两哪里熬煮得出来?这些年,慈幼院全靠你一力辛苦维持,又哪来的余钱发这善心呢?”
何五妹默然一阵,忽然浅浅一笑。
“唉,当年学医时,要是把祝由科一并学了,该有多好。”
“怎么?丫头还想帮和尚招魂?”
“不止呢,我听人说文殊坊的阮家正在请人治鬼,开价一百两。我要是懂祝由科,拿到百两赏银,孩子们的碗里就能添点儿荤腥,每人能置办一双鞋一只碗,西厢的瓦顶老是漏水早该修缮……”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卢老听了,喟然长叹。
“在余杭城,善治鬼诚然好过善治人。”
完了,摇了摇头,把话题掰了回来。
“五娘你听老夫的,和尚你是治不的,明儿把他送到僧会司去吧。”
“那不是当于把他丢在了乱葬岗?”
“若是佛祖都不肯救和尚,你又为何要救他?”
“和尚是好人。”
“好人?谁说的?那只水鬼?鬼话你也信?”
“这和尚同城内的僧人不一样。”
“那倒是。”老人反复打量着法严,一脸稀奇,“城里的僧人个个油光水亮、膘肥体壮,这和尚却似个破了又补的旧篾筐,也不晓得平日怎么折腾自个儿的,能活到如今倒也稀奇。”
“兴许是佛法精深呢?”
“佛法?哈哈!”
对话声渐渐隐没,院内熄了灯烛,屋中再度安静。
……
片刻后。
大门又轻轻打开。
何五妹在门口踟蹰了一阵,终于出门拾起地上的铜剑,来到距离李长安藏身大树左近一处避风的墙角。
她摆好铜剑,放上一碗白饭,插上香烛,然后一边烧纸,一边劝李长安安心去投胎,自己会好好照顾女婴。她是个赤诚的人,鬼魂也不欺瞒,对于和尚,只说会尽力医治。
李长安没打算吓唬人家,耐心等她离开,这才下来。
说着奇怪,先前还没觉得,直到闻着香烛味儿,他才发觉自己又累又饿。
赶紧凑到碗前,嘬嘴一吸。
香烛迅速燃烧,碗里的白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硬干黄。
而后捡起铜剑——这不是他的配剑,而是那柄斩龙剑,在周围拢了一大堆枯叶,寻了个杂草堆钻进去,再用叶子把自个儿埋上。
留两眼珠楞楞瞪天。
天上月大如斗。
自己怎么死的?李长安想不起来。记忆只停留在洪峰到来的那一刹那。
脑中唯一的画面,依稀是在万丈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上。
法严:“道长,且为贫僧护住法身。”
道士:“好。”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李长安抓了把树叶盖住眼睛。
总之人世无常,管它前路如何?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