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自公安来,路过此地,见这稻谷长得好便多看两眼。敢问老丈贵姓、高寿几何?是否本地人士?”
“先生忒的客气。老儿刘涉,便是这埠河乡人,年六十有七。这几个都是本乡,祖辈起便在此务农,已记不得多少世代。”老者再次躬身,语气十分恭敬。
孔明怕他拘谨,索性拉住刘涉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示意众人都坐下说话。
“刘翁,吾有一事相询。这几年风调雨顺,季季丰收。似这等收成,不知诸位家中每年可得余多少存粮?”
“存粮?这——”刘涉一时语塞,仿佛从未想过这档子事儿。一愣神的功夫,身旁的中年人咧开一口黄牙接过话来:“嗨哟!几位老爷可真会逗乐子。俺们这庄稼汉,拼死拼活也就混个肚圆,哪里敢想存粮的事?就这收成,一家老小不挨饿便谢天谢地,还存粮?拿啥存?”
此言一出,那人的同伴也都跟着点头,边摇头叹气边小声嘀咕。眼前这二位显然高高在上惯了,否则怎问得出如此不切实际的问题来?
在农人们看来这是最寻常的抱怨,但在孔明与廖立的耳中却似平地惊雷,炸裂之声异常震耳。这两年天公作美,加之官府的扶助政策,荆州各地呈报上来的数据一季好过一季。然而纸面的繁荣落到百姓的真实生活中,显然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光鲜。倘若这样好的年景百姓才刚刚够吃,那遇到灾荒不得闹出人命来?
诸葛亮沉思良久,才转头去看廖立,眼中不乏凌厉之色。廖立作为地方长官,不能及时掌握并上报这样的民情,毕竟有亏职守。
廖立也是一脑门子官司,额头上的汗珠多出不少。自接任长沙郡守以来,赋税一减再减,补助一增再增。这年年丰收还不够吃,他可真猜不透其中的门道了。
“老丈,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疫情之后,长沙郡赋税已全部免除。既然年年丰收,为何还存不下粮呢?是收成不够多?还是县衙阳奉阴违盘剥百姓?”
事关廖立的职责和名声,他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当即避开孔明的目光,转过脸去问刘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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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涉叹一口气,悠悠说道:“唉!那倒也不是。按说左将军对百姓果真是照顾。瘟疫过后,税赋确实是免了。今年起县衙又包了耕牛,听说旱季还管取水浇地,委实帮不少忙。”
廖立闻言更加疑惑:“既如此,为何尔等仅能果腹?”
“先生不在本乡,不知其中关窍。这埠河乡的地九成是富户的,仅有些边边角角老爷们看不上的才留给我等自用。这些零碎土地又小又贫瘠,也无甚产量,种点粮食蔬菜聊以自慰。丰年收成好,地租也水涨船高,落在我等头上,却与平常无甚区别。至于赋税,田税本与我等无涉,丁税虽免,徭役还要照服。这家里本就缺劳力,青壮去服役,少了人干活不说,还要自己负担口粮,一出一进,谁家还余得下粮食?”
经刘涉一番解释,孔明、廖立二人才恍然大悟。官府免税,本意是减轻农民负担,然而落实下去农民的负担没减多少,却便宜了地主富户。他们一头少交田税,一头增收田租,上下其手,两头沾光,吃亏的却是官府和农户,当真岂有此理。
方才唠叨过的中年人又吆喝一嗓:“农户农户,早晚忙碌。有汗入土,无米落肚。咱们这号人,有口吃的就活一天,没有就饿一天,谁有力气去做那存粮的大梦?”
一句戏言引得一众庄稼汉纷纷附和,两位官大人却是面面相觑。诸葛军师望向廖立,心中却回想起刘禅倡议改革时的神情,不免有些惭愧。自己向来以务实自诩,但对荆州百姓的实际情况却知之甚少,还不如年仅四岁的徒弟来得接地气,怎不令人警醒?
既然话说到这里,诸葛亮当然不会浅尝辄止。若不去这些农户家中亲眼考察清楚状况,自己这一趟无疑就白跑了。想到此,孔明扶住刘涉与他一同站起身,三两下拍掉屁股上的泥土,问:“刘翁,可否引我等去诸公家中走走瞧瞧?”
按理说一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忽然提出要跟你回家,换成谁都得心生提防。但这句话从孔明这种正气凛然之人的嘴里说出,却似有一股莫名的魔力,令刘涉等人欣然点头同意,丝毫不怀疑对方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