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百夫长卡尔·冯·维特尔斯巴赫也在尽力履行着职责。
与此同时,威军大营中央。
在一间科隆首相温斯特不久前还居住的敞亮房屋里,正举行着数日来第三次最高军事会议。
雅各布旋转着炭笔,眉头紧锁。连一向活泼的朱利奥都沉默寡言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的故事,古已有之。利用公民正当诉求而施加恶行,最终搞砸一切的历史,从文明诞生的那一天起不断重复发生。希腊、罗马、波斯、埃及……
紧皱着眉头,罗贝尔一字一句地听完法罗的报告,盖里乌斯咬牙切齿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事态已经明了,科隆军采用了他们这么多年从未遇见的战术。
就像希腊人在君士坦丁堡所做的那样,鲁普莱希特动用军队将所有波恩领可控范围内的领民迁移至最后的要塞群。
据罗贝尔亲自侦查与哨骑探报得来的情况,狭窄的三座神殿要塞内屯住了超过五百名士兵和四千人以上的居民。
这几日来猎杀他们士兵的科隆猎人已经有过半或被诛杀或被俘虏。就拷问俘虏所得的情报,他们原先都是本地普普通通的猎人,也就是说,货真价实的普通平民,但却接受了科隆教会的命令,专门猎取威斯特法伦士兵的人头。
在摧毁城镇北部后,盖里乌斯也曾派出更多部队南下,袭扰波恩的神殿要塞群。但威军遇到了较之前极为激烈的抵抗,威军付出数人代价后轻松取胜,敌军留下的尸体全都是不穿盔甲的平民。
他们已经分不清士兵与平民的区别,敌人掺杂在一起,假若统统歼灭,未免太过恶劣。民心尽失不说,他们所有人也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罗贝尔不理解为什么波恩的科隆人抵抗的如此激烈,照理来说不该这样。教会和世俗领主的双重盘剥,科隆郊区的领民过得是被敲骨吸髓的日子。而积极废除旧日陋习、解放农奴、明文减少苛捐杂税的他们应当是解放者,至少他们自认为是解放者,投靠而来的领民与贵族不断强化着正义的论调,但事实证明并非每个人都这样想。
这些平民和科隆最后的教团军,显然也拥有自己的坚持。
在将军们之中,或许只有当初安科纳的三剑客或多或少感悟到了这个道理。
安科纳很糟糕,尤其有格热戈日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领导者。即便到了今天,罗贝尔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开口正义闭口道德的天真小子,他也不会否认安科纳教会的腐败堕落。
但当奥地利人袭来的时候,他们三人仍然选择了战斗而非一开始的逃亡。
也许让娜也理解了敌人的想法,但她没有插话,一直沉默地用手指绕着头发,消遣时光。
早先时候,罗贝尔总以为他是为了保护江天河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但回想起来,那时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年,二人的关系也是“胁迫者与无辜女巫”的意味多过家人。
保卫安科纳,是他内心的选择,他如今可以这样确信这一点。而保卫自小生活的故乡,究竟是种缘从何来的情感?
在搞懂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必须先解决波恩城的严峻问题。
正义与邪恶的到底是哪一方,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分清。追究罪魁祸首是最简单划分责任的方法,可发动战争的是科隆主教,将侵略战争打成卫国战争的是无能的科隆教会。他这位威斯特法伦伯爵掺了一脚,但说他是真凶?事实绝非如此。
科隆问题,有着复杂的历史经纬……他们不能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这世上诸事,哪一件没有复杂的经纬?连呼吸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要人身体上下几十个器官相互配合,何况人与人、家与家、国与国?
“我们携为世间带来美好的理想与还奴隶以自由的宏愿而来——漂亮话谁都会说,有人不信当然正常,况且……”
罗贝尔环顾众人,摇动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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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既有的未来一片暗淡,依然选择在旧世界活下去而抗拒变革,这样的人,当然也有。”
许多年前,他曾经解决过一对老夫妇的家庭纠纷。渴望继承人的老骑士布莱德和他绝育的夫人,出轨的情人与私生子,每一件都是足以摧毁家庭的矛盾。
夫人最终选择原谅丈夫,接受那个私生子,只要情人消失。为了弥合家庭的矛盾,除了那个从来不被算在家庭中的可怜女人,没有人受伤,所有人也都受了伤。为了留住已拥有的一切,所有人都退了半步,伤痕累累。
“延续原有的生活,保卫他们的信仰,这都足以作为奋起反抗的理由。”罗贝尔瞥了脸色阴郁的盖里乌斯一眼,“如果是你,有机会在世上再造罗马的话,会怎么做?”
“不惜一切地去战斗,哪怕她已经岁月被淘汰。”盖里乌斯长长呼出一口气,靠着椅背,瘫软无力,“我以为我应当是个激进的变革者,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家园的重量。如果神明给我一次保卫她的机会,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剑拿起来。我想再去一次罗马城到奥斯蒂亚港那条石子路左手边的大澡堂,跟元老院那些执拗的老头子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法罗闭着眼睛,双手环抱在胸前:“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挡在了我们的剑前。”
“那怎么办?”朱利奥面带不忍地插嘴道,“难道把他们当作敌人一起杀死吗?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是正义的,至少应该向正义的方向努力……”
“没人说要这么做,朱利奥,我们先安静,让殿下做决定。”雅各布拦下了他,将道德的皮球从挚友的怀里重新踢还给罗贝尔。
“……”
感受着一道道情绪不一的视线,罗贝尔的食指节奏紊乱地敲打着桌面。
他的内心开始烦躁,一些人没有选择他,人数不算少。只要有一个人没有认可,他的事业就称不上完美。
怎么办?
拔出屠刀吗?就像每个贵族做的那样,一场平平无奇的屠杀,甚至不会鲜有人会认为他犯了错,因为战争本来就是这样。
“迦太基的汉尼拔是一世英雄不假,但他被我们罗马军团以费边战术拖在罗马城外十年的时候,狼狈也是真的狼狈。罗贝尔,分清事情轻重!”
盖里乌斯咬着牙,看向罗贝尔。
“汉尼拔没有胆量拔出他的屠刀,他杀得不够多。假如把北意大利化为一片白地,杀得白骨累累,迦太基或许不会那么轻易的灭亡。但我们罗马人就没有犯那样的错误,我们夷平了迦太基城,用大火焚烧了所有藏匿起来的迦太基人。”
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突然站了起来,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震慑入所有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