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内先有鹰,虽然同处心生恶,巧若逢之是非轻。里德被释放出来后两天,邀请了自己十多年的战友胡克、古尔纳来杏花村家里喝酒,胡克现在是营长,古尔纳是副营长。这两人是八百年前立的杆------老光棍。士兵们把万相台国旗、招贴画、标语等宣传品悬挂在车上,拉起银幕,准备在里德别墅前的草地上放映电影。医生们摆开小桌子,桌上摆放着装有药品的纸盒。当晚,胡克、古尔纳瞧着里德的三位娇妻、别墅、美酒,很是羡慕……
放电影前,里德团长把胳膊弯起来,手掌朝天举起,然后双手合十,又在胸前划十字架。所有在场的人,除了胡克、古尔纳,都在认真听他讲话,他的讲话非常长,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能讲,也爱讲,且带有感情色彩。他还大量运用隐喻、比喻、修饰语。里德不止一次对胡克、古尔纳说:“看到我国宣传干部讲课时照本宣科,我感到十分惊讶……”
胡克、古尔纳心知肚明:大家前来是为了趁机让医生检查一下身体,或者领一小包面粉。现在已听不到大家举着拳头高呼“万岁”的声音了。大家根本不喜欢听领导讲话,他们关心的是演什么电影。孩子们想要看的,不是里德,而是动画片《海绵宝宝》和纪录片《动物世界》,大人们想要看的是进口大片和喜剧片。里德喜欢在电影放完之后分发礼品。他常带来成袋的面粉和儿童玩具,把这些东西交给村长,请他分给最穷困的人家。村长当众保证一定照办,可是,他和老婆动手往自己家里搬运面粉。古尔纳关切地问道:“里德,你认为他能分给大家吗?我估计不可能。本地人已经提醒过我们,说村长手脚不干净,这些东西明天都会出现在他的商店里。”电影结束后,孩子们用雹子般的飞石砸里德、胡克、古尔纳他们。有一块石头打在里德的身上,胡克说:“瞧,这就是感谢我们的居延人民的礼物。”看完电影的人们返家途中,有几家商店的橱窗上挂着醒目的广告:“最便宜的伏特加酒”、“平价商店”“本商店欢迎万相台朋友”。商店叫卖着:“女雪纺衫”、“牛仔裤”、“套装餐具,可供六人使用”、“鹿门旅游鞋”、“白蓝条海魂衫”。有的小铺出售万相台生产的炼乳、奶酪、大豆,还有万相台的温水瓶、电磁炉、被褥……
胡克经常梦见家乡长干------山坡上的小土坯房,房里有灯光,远看好像眼前是一座宏伟的摩天大楼。胡克见过刺刀在月光下如何闪亮,他曾站在吊死的居延人旁边,他参加过审讯,让居延游击队的俘虏坐在炸弹上,把电话线拴到俘虏的耳朵上,接通电流……胡克爱对新兵说:“登山,假如失手滑落,不能叫,要无声地摔下去,甘当一块‘活石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战友们的生命。”
说这话时,胡克站在高高的山岩上放眼眺望,太阳显得非常近,仿佛触手可及。
参军前,胡克读过一本书,他记得书中有些话使自己惊讶不已------石头的生命,石头的记忆,石头的声音,石头的灵魂,石头的躯体,石头的名字,无尽的空虚,像刀锋穿透我的心窝……胡克当初不理解,谈石头可以像谈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到了居延以后,他发现自己对石头还可以长时间地观赏,如同观赏水、观赏火、观赏战场。
而古尔纳的口头禅是:“开枪打野兽要偏前射击,否则野兽会超过你的子弹。开枪射击奔跑的人也是如此……”他带领新兵爬山,从清晨爬到深夜,新兵们累得半死不活,恶心、呕吐。先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然后是两个肘关节开始颤抖。
有一个新兵倒下去了,央求:“你们把我打死吧!我实在爬不动了……”古尔纳叫两个人抓住他,拖着他走。“把我扔在这儿,开枪打死我吧!”新兵哭丧着哀号,古尔纳咬着牙说:“狗崽子,我可以把你打死,可是你家里还有母亲。”“长官,把我打死吧……”渴得难熬,大家只走了一半路程,水壶里已没有水了。舌头伸在嘴外,吊着,怎么也收不回去。但不知道怎么,古尔纳居然还能吸烟。爬到有雪的地方了,喝洼里的雪水,用牙啃冰。谁也想不起要先吃氯药片了,谁还管高锰酸钾!官兵们爬到有积雪的地方用舌头舔雪。这时,居延游击队的机枪从侧面“嗒嗒嗒……”射来,可官兵们照旧趴在洼前喝雪水,呛了一口,还在喝,有的官兵没等喝饱就被打死了。死去官兵的脸趴在水里,好像还在喝水……
古尔纳现在仿佛是个旁观者,如今回顾当年,当年是什么样?当初,是他自己申请援助居延人民的。那时,电视里播放的、电台里宣讲的、报纸上报道的都是关于援助、战争。古尔纳学过空手道,他第一次打人的脸,可不是简单的事,要打得粉碎,必须跨过心理的障碍线,跨过去就行了。他第一个打死的人-------居延小孩,8岁左右,小孩躺在地上,伸着两只胳膊,好像是在睡觉,他身旁是一匹被炸破肚皮的马……
从里德的别墅回来后,胡克、古尔纳开始酗酒,一个人也独饮,他们吸大麻,吐烟圈玩,他们觉得自己在居延还算正常,不愿意回万相台,他们想要留到最后,回国让他们感到害怕,回到万相台就要过另外一种生活,而不是原来的生活,原来的那个胡克、古尔纳早已不在!他俩是寡妇进当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