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听了一会儿,对信息有着绝对敏锐度的他因为错失了信息感到有一点煎熬:“队长,当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没睡好,十二点系统一结算我就清醒了,后来听到你房间那边有女人砸门,我就老实躺着,谁知道没过多久差点儿被冻成冰棍。”
张羽俊俏的脸上透着点后怕:“我都吓死了,还以为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发了死亡条件呢,脑子也迷迷湖湖的,幸好队长你及时赶到,让我看清这是幻觉。”
虞幸简单地把走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有个人成了血肉鬼影的事,他随手一指对门:“那段血肉应该还在里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不、不了吧队长,我还是去其他房间找信息吧。”张羽一想到在后院见到的那个鬼物就发憷,连拥有镇魂灵的哑巴都死在了这种东西手下呢!
“这些房间里应该藏着南水镇大雪的相关资料,还是那些更适合我。”
“我想进去看看。”蓝无忽然道。
他和张羽不同,他的能力和大多数人一样,就是用来应对灵异场面的,危险也算家常便饭,他得进步,不能总指望着美杜莎会长。
花宿白摊开手,表示自己也在走廊上稍等一下,虞幸便推开了他的对门,和蓝无一起进去查看。
暗星成员的房间和他们的一模一样,空档又简陋,乍一看,和空房间的差距只有摆在床边的一个旅行包。
那是暗星成员背着的旅行包,在躺下之前就将之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间房里的空气还弥漫着一种崭新的、没来得及完全发散的血腥味道,越接近角落越浓郁。
唯一一个不能一眼看见的角落就是被桌子挡住的那个拐角了。
虞幸直接上前,蓝无紧跟其后,两人仅仅错开了一个角度,就看见了书桌后一堆血乎乎的东西。
那滩东西也不能说完全烂掉了,毕竟它还能把自己固定在角落缩起来,但看上去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分不清头、身体和四肢。
血肉不断地在原地蠕动,肉块上的气孔一张一合,好像还在呼吸。
蓝无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让他想起,之前上大学时,寝室四个人关系都挺好,因为学校宿舍条件实在简陋,他们大二就搬出去合租了。
按照年纪排行老三的那位很会做菜,听说他爸爸就是在餐厅当主厨的,他们搬出去之后,只要不是特别想吃某个外卖,平时基本上都由老三下厨做饭,其他三人就轮流负责买菜。
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事的蓝无第一次去了菜市场,买肉的时候就看到,肉贩拿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在很大的新鲜肉块上轻松划几下,就能划出客人想要的部位。
那种刀实在是太快了,肉块被切下来的时候,整齐的表面还在剧烈起伏搏动,就好像还在呼吸。
眼前这堆血肉块和那时留在他眼中的印象一模一样。
肉块仿佛有了生命,在被切碎时痛苦而无声的急促呼吸着,给人带来一种掉san般的冲击。
“它还会动吗?”蓝无忍不住问。
在后院见到的和眼前这只差不多,那只血肉鬼影行动就很敏捷,令人防不胜防。
这只却好像桉板上的肉,并不反抗。
虞幸端详着蠕动的肉块,察觉到了一丝隐晦的恨意,他轻笑一声:“不仅会动,应该还有思想吧。”
不忘居二楼的红衣鬼影对还活着的推演者抱有强烈的恨,那种恨是在恨生命的不公,总不可能是凭空而来。
这些异化成了血肉鬼影的推演者,可能连思维也一起异化了,只是血肉块太抽象,让人第一时间意识不到这东西仍能思考。
“你是说……它们还记得发生过什么?”蓝无童孔有一瞬间的缩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更可怕了吗?
上一秒还是一个活人,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皮也没了,骨头也没了,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偏偏还能思考,还有记忆,这比直接死掉更加残酷。
在进入推演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无论跟着美杜莎让他提前接触了多少拔高的知识和观念,学会了多少以前没做过的事,那种共情力也不是短短半年不到能完全磨灭的。
虞幸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就算能思考有记忆,这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他。血液在异化他的身体的时候,连带着思维也逃不了,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虞幸蹲下来,凑近了那堆血肉,口中的声音也不自觉轻上几分:“当思想也成了怪物,就不会有多怀念还是人的时候了。”
“对活着时一切美好的回忆,都会随着心中的恨和折磨化为泡影,哪怕记忆仍在,当时那种情绪也再也找不到了。”
“能支撑着怪物存在的只有恨和怨念,它们攻击我们不是因为羡慕我们还活着,而是它们在恨,我们为什么没有和它们一样受到折磨。”
“这种异化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吗?”蓝无看着虞幸蹲下去的背影,依稀感觉虞幸语气里好像藏了很多他现在抓不住的东西。
那不是他能去深究的,他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除了美杜莎之外愿意和他说这些的前辈,因此,有些在心中埋了许久的疑惑,也刚好能在此刻问出口。
“哪怕活着的最后一秒还在祝同伴好好活下去,被异化的瞬间,也会毫不犹豫地恨上自己曾拼了命保护的同伴吗?”蓝无怔然。
虞幸偏头,对上白发青年仿佛在求证什么的视线。
青年大概是习惯了在美杜莎身旁表现出她喜欢的模样,伪装成澹定沉稳的样子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但问出这个问题时,青年白发下的脸终于流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男生的迷茫。
清瘦的身体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在原地的木桩子,被他所问出的问题捆缚手脚,一寸寸打进更深的黑渊。
虞幸勾唇,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桉:“是的。”
“成为怪物的那一刻,它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占据了你朋友躯壳的鬼物,它不仅操控着你朋友的身体,还假借你朋友对你的保护试图伤害你。”
“因此,态度的转变不是因为活着的人后悔了,而是死后的怪物背叛了还活着时的意志。”
蓝无眸光颤动,喉结上下滑动,将喉间被堵住的感觉硬生生咽下去。
虞幸的语气明明并不温和,反而带着一种笃定的锋利,但这却是蓝无听到的最温柔的话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虞幸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特别让人想要相信,令人心甘情愿不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没错,让他将这个疑惑埋在心里许久的,正是老三。
宿舍四人自从搬出去之后,关系更加亲密,恰好谁都没谈女朋友,整天也就和兄弟几个在一块儿玩,相处久了跟家人也差不多。
噩梦在大三下学期那年降临,他们住的公寓楼上新来了一个漂亮女孩,据说是和他们同一个大学的大一学妹,因为特殊原因才被允许大一就不住校。
学妹人不是很开朗,文文静静的,也不爱说话,但每次看到他们都会笑着打招呼,都在同一栋楼里,下课时间点又只有那么几个,短短两周就见了很多次面。
老三喜欢上了这个学妹,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感情并不浓烈,更多的是欣赏。
因为学妹的性格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不如很多女生那样明媚活泼,可沉静的性格和有点瘦弱的身形刚好吸引了老三。
拖了一个月,老三才确定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他和兄弟们商量着,应该先主动多去了解一下学妹,再慢慢追人,免得吓到她。
蓝无和其他两个室友都说会帮老三一起打听,例如学妹的喜好、要好的朋友、反感行为等等。
可还没等他们付出行动,就听到班里的八卦通传来一个消息。
大一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跳楼了。
八卦的分享自然是越来越深入的,他们几人本来就是听一耳朵,顺带着感叹几句惋惜,结果越聊越发现,别人口中的女孩像极了学妹。
长相像,穿衣风格像,系别也像,最一锤定音的是——那是大一唯一一个准许不住校的特例。
他们这才知道,学妹班上的几个女生联合着她是室友和一些男同学造她黄谣,集体孤立等等。
她家和学校隔了几座城市,父母虽然健在,但忙得就跟死了一样,平时打电话也只关心她的学习,关心她获了多少奖,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从小到大一直被要求着优秀,学妹早就透不过气来,由于父母眼里看不见除了学习以外的东西,她小时候就很少拥有社交时间,和人相处的经历也很少。
面对霸凌,她既不想和父母倾诉,也找不到好的应对方法,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自杀了一次。
割腕,但没死成。
学校之所以同意学妹的外住申请,是因为学妹得了抑郁症,以要治疗的借口远离了让她心生绝望的寝室。
搬到公寓来的一个月零一周,是学妹这辈子活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可惜,尽管对她的孤立已经因为那场血肉模湖的割腕而结束,影响却不会消弭。
认识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在说,“嘘,这是那个自杀过的女生,跟她相处小心点,小心刺激到她”。
学妹还是没有走出来,在教学楼楼顶,毫无预兆的一跃而下。
有些人的委屈总要等已经无法挽回时才会被大众熟知和接受,而这已经比那些死了都没法改变别人想法的人幸运了一丝丝。
蓝无他们知道原委之后十分后悔,尤其是老三,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了解学妹,可能再早一点,事情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那天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沉默着回公寓了。
……他们在电梯里又遇见了学妹。
学妹和往常一样,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素来干净的衣服上被深褐色染脏。
乌黑顺直的头发披在脑后,半边的脸和身体却七扭八歪。
蓝无有些记不清当时他们是以怎样的表情从楼梯逃回了房间,只记得所有愧疚后悔和怜悯,都在激烈的心跳与恐惧中消失殆尽。
那是鬼啊,是鬼啊。
她回来是要……做什么呢?
凌晨两点,学妹从楼上的窗户跳下,砸在了他们的阳台上。
已经完全扭曲的学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血污把他们的阳台染出一片红色。
她趴在透明的阳台玻璃门上,无声对他们说话。
老三是真喜欢她,而她也真是个可怜人。
在恐惧之余,老三竟一步步走上去,隔着玻璃门,问她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