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此地实乃久旱盼甘霖,银币之需,迫切已极。
正当龙椅之侧,西苑内银币议题沸沸扬扬,南直隶应天府,南龙基银号雅室之内,风云际会。
魏国公徐弘基,亲驾临门,急问:“新币可有音讯?”
王体乾,以茶相待,苦笑答之:“公爷稍安勿躁,锦衣卫携银尚渡淮河,五日之程未竟。”
“此银币,皆出自皇帑,若金花银不入内库,新币难继南直隶之需。”王体乾语重心长。
徐弘基轻咳,忧虑溢于言表:“非我之急,乃南直隶银价日颓,民不聊生。”
王体乾温言抚慰:“公爷宽心,下批新币,特为公府预留五万,以彰功勋。”
徐弘基闻言,目光炯炯:“五万不足,至少十万,方解燃眉之急。”
王体乾面露难色:“公爷,实难从命。银币在南直隶,炙手可热,预订者众,皆欲得之。”
言罢,取出一册账簿,展示预订之盛况。
“王大珰,京城繁华,不知南直隶白银之苦。隆庆开关以来,银价如流水落花,去而不返。”
徐弘基长叹,接过账簿,略翻几页,便知自己非唯一渴求者,遂推还之。
“大明经济之乱局,短期看,南地似为受益之薮;然长远观之,实则痛楚难言。白银之聚,南直隶独占鳌头,然其后果,亦非乐土。”
南直隶、浙江、江西,白银汇聚之地,丝绸、茶叶、陶瓷,皆成西夷所爱。
然经济之繁荣,亦藏隐忧,白银泛滥,物价飞涨,民生维艰。
大明经济之舵,何去何从,实乃时代之问。
江西之地,非但陶瓷名扬四海,更是粮仓丰饶之地。
相较于江西的自给自足,南直隶与浙江则略显依赖,其粮食常需湖广、江西两地援手。
钱财,实为社会脉动之镜像,映射着生产之强弱。
试想一寻常国度于后世,其货币发行之量,非独经济政策所左右,国民生产总值亦为核心考量。
货币超发,则通货膨胀如影随形,物价扶摇直上,货币价值黯然失色;反之,若货币紧缩,则非物价下滑之乐土,反是失业蔓延、经济萎靡之深渊。
江南之地,以南直隶为首,自隆庆开关以降,便踏入了通货膨胀之狂澜。
白银洪流涌来,远超社会消化之力,致使地价、粮价岁岁攀高,魏国公府之开支亦翻云覆雨,二十年光景,已膨胀至昔日两倍有余,未来若再续此势,国公恐难继其府第之日常。
“朝廷于南直隶推行银币,并重启金银禁令,此消息一出,江南勋贵无不欢欣鼓舞。”
徐弘基望着王体乾那月余间便圆润的脸庞,感慨万千。
“王公公或许未察,白银过剩之下,南直隶百姓已弃银而取铜,铜钱之需日增。”
“此言非虚。”
王体乾点头应和,深知应天府铜钱之价高于顺天府,实乃物以稀为贵之理。
“而今银币流通,一枚竟抵二两白银之用,我府开支因此缩减三成,实为幸事。”
徐弘基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转向王体乾。
“我等上奏,恳请陛下增拨银币于南直隶,京中可有佳音?”
王体乾面露难色,轻叹道:“增额之事,恐不易成。”
“若我等多出火耗,于应天府自铸如何?”
此言一出,王体乾脸色骤变,犹如忠犬翻脸,不屑道:“陛下对银币铸造之事,重视非常,每月必亲临督造,岂是轻易可挪移之地?”
徐弘基四处探询,王体乾却如铁嘴铜牙,一口咬定南直隶禁铸银币,绝无回旋余地。
他更携三百锦衣卫,严阵以待,誓要肃清私铸之风。
同时,新币政昭告天下,严禁私铸,悬赏举报,雷霆万钧。
徐弘基怀揣满心失望,黯然归返魏国公府。
甫入府门,安远侯柳祚昌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追问:“可有转机?”
徐弘基轻叹一声,摇头作答:“难矣!那王体乾坚如磐石,我唇焦口燥,终未能动其分毫。”
书房之内,茶香袅袅,二人对坐而谈。
徐弘基提及那太监清廉异常,拒贿如敌,令柳祚昌瞠目结舌:“世间竟有此等不贪财之阉宦?真乃奇闻怪谈!”
言及对策,徐弘基冷笑:“彼辈独揽铸银之利,致南直隶银价暴跌,物价腾飞,民不聊生。
今上欲铸新币以稳市,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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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祚昌面露难色:“然则税赋之重,令人咋舌。一成本征外加三成加征,更有四成火耗,实难承受。”
徐弘基摆手笑言:“你岂知我徐家何以一门两国公?非唯忠诚二字不可当也。祖宗遗训,忠于君上,家道方能绵延不绝。皇上旨意,唯有遵从,方显我辈忠诚之心。”
柳祚昌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知徐弘基言之有理,只得点头应允:“也罢,为了家国大义,这银子便忍痛割爱吧。”
闻徐弘基之言,柳祚昌按捺不住,慨叹道:“四成火耗之下,十万白银仅余六万银币之实,然市面流通,其价值倍增至十二万两,此乃奇策也。”
徐弘基闻言,白眼微翻,悠然笑道:“更兼六月后,应天府金银交易之禁,尔可曾忘怀?”
柳祚昌颔首,恍然大悟:“公莫非欲借此火,燃银币推行之焰?”
徐弘基眸光闪烁,狡黠如狐,续道:“违令者,三成家资,尽归我手。”
柳祚昌忧虑:“朝堂之上,弹劾之风,君不惧乎?”
徐弘基摆手,自信满满:“吾取三成,余皆归陛下。吾能献银于君,彼辈除奏章外,何物可献?”
柳祚昌点头,眼中光芒闪烁,思绪万千。
“至于联络百官,共襄银币之举,其因有二。”
徐弘基起身,缓缓道来,“一者,彰显南直隶恭顺之心,以避查税之祸。南直隶欠税累累,陛下新登大宝,正需此等忠诚以掩瑕疵。”
“二者,乃吾辈共谋之利。朝中诸公,亦厌彼等久矣。银币稀缺,吾等若能联手垄断,待其成必需品,则无论遵旨与否,皆需仰吾鼻息。彼时,火耗之利,岂止三成?”
柳祚昌闻言,大拇指一翘,赞道:“妙哉!此计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言罢,他又心生一计:“更兼抄家所得,西夷商贸之门,亦将为我等所开,岂非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