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秉冷冷道:“你只顾着自己,莫来替我操心”。阿桃冷笑道:“你要避嫌那也由着你,记得多喝点粥,把这床薄被拿去裹着”,被子一扔,把雷秉套了个准,身子一翻,侧过了身。
她这薄怒微愠之中满是关心之情,雷秉倒听得呆了一呆。他家教管束极严,于男女之情全无沾染。他有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妻,是泸洲城王员外的二女儿,一个标致的大家闺秀,但这位小姐平时深居简出,连面也没见过几次,纵使见了,也是各走各道,装作没有瞧见,更遑论什么诉衷的情话,体己的言语了。所以这阿桃这一句夹杂着嗔色的关心话听入耳中,心里一热,禁不住去瞧她,只见她身穿一身农家女的短袄棉裤,侧身而卧,秀发披散,昏暗中一条弧线自她平直的肩头引出,突高突地,时缓时急,敛于一对纤足,是个极婀娜的少女躯体,那里瞧得出半分贼匪之气?
雷秉突心旌一荡,后脑闪过一丝眩晕,随即强行镇定心神,心想这贼女喜怒无常,诡计多端,绝非情意之人,不过是怕我撂下她不管,故意来给我灌迷魂汤罢了,我堂堂男儿,岂能受她色诱摆布?把薄被往她身上一摔,仍走到船头过夜。
再顺流而下五日,阿桃已神色大好,言谈欢笑若常,却仍然卧床不起,雷秉甚觉蹊跷,问她何时可以独行,阿桃赌气说道:“病去如抽丝,你若不耐烦就自己走吧”,雷秉无奈,只得继续给她煎药。半夜时分,阿桃突道:“喂,你这几味药加的不错,总算没毒死我。我问你,你一不跟父兄习武跑江湖,二不读书考功名,干么要学什么医术?”。
雷秉不屑笑道:“怎么,你是官老爷来提堂么?”。阿桃神色少有的正经严肃,摇头道:“你告诉我,我想听”。
雷秉双手撕拨着木柴,默然道:“我小时候有一个玩伴,得了老重的痨病,偌大一个泸洲城硬是没人把她治的好。那之后我就立志学医,想看看这些什么病呀,疾呀,它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三头六臂,还是龇牙咧嘴?”。阿桃沉吟片刻,突道:“那你现在治的好你那玩伴的痨病么?”。雷秉摇头道:“不晓得,我倒自己拟了好几个方子,可惜却寻不到病人来试”,突仰头把天望了一眼道:“这病倒也不是那么好得的,长期的积劳,经久的忧愤方成。料必泸洲城再没人比她更辛苦委屈的人吧”,突鼻子一酸,流了两颗泪。
阿桃默然不语,二人无言片刻,小舟突然一晃,正是汇入了巨流,水面突然开阔,阿桃探头一瞧道:“这是到了渝州城了。这里头好闷,你扶我到船头瞧瞧江景”。
雷秉把她扶到船头坐下,给她披上薄被。阿桃侧头将他一瞥,微笑道:“你发发慈悲,坐在我旁边,我身子虚,要靠你一靠”。雷秉轻轻点了点头,她一头靠上雷秉的肩,蓬松的秀发撩在他面颊上,生出一阵阵透心入骨的痒。此时正是真月初一,节味正憨,岸上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开阔的江面上游荡着大大小小的游船,各自在水中投射出点点火光,摇曳在长江水波之中,清朗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洒得满江的皎洁银光,更有隐约的节日欢笑掠过清波漾入耳中,好一幅安乐的人间美景图画!
阿桃瞧得出神,突长吁出一口气,说道:“现在看来可真是热闹,可等这大节一过,各家又该为生计忙活啦,人这一生也差不多道理,安逸稳妥的日子总是短暂”。
雷秉恰逢家中巨变,闻言也颇黯然。阿桃叹了一口,转过头问道:“喂,雷少爷,你撇下我之后要去做什么?去找青龙会复仇么?”。
雷秉摇头道:“我算什么人,岂能斗得过羽公子?如今于长锦,魏镖头,铁镖头和费万已死,我这血仇也算马虎得报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阿桃道:“你这样想最好不过,总记着仇怨,活得太累”,又笑了笑道:“我劝你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对啦,你不是会点医吗?开个药铺骗骗乡下人,只要不治死人,混口饭吃不难,你再找个本分老实的农家女子,生几个又蠢又肥的小崽儿,那比什么也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