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秉清晰地记得齐家父女辞别时的情景。那是一个秋雨天,齐龙背着个干瘪的褡裢,里头只装着些换洗衣物,他走出房门,回头朝雷立丰看了一眼,讪讪道了声:“雷大哥,我走啦”。雷立丰呵呵冷笑,祝他前程似锦。齐自华那时不过才十岁,这小姑娘从来刚强,仰着脸庞强笑着道:“我爹一身功夫,走到哪里也不愁。多谢雷叔叔这些年照顾,有空请两位哥哥到我家来玩”,她话说得硬气,两行泪水却不争气,似断线珠子滴落下来。她朝多年的玩伴雷秉斜瞧了一眼,雷秉虽小,却认得她眼中的怨恨。
齐龙本来是个愚忠之人,被雷厉风抛弃之后,失意之极。他弄来一艘破旧小船,在河边破败肮脏的渔村安了个窝,照旧酗酒赌博,竟全靠幼小的齐自华捕鱼养家。雷秉在长风酒楼和镖客们宴饮之时,常见齐自华坐在对面街沿上,兜售着几条蔫蔫儿的小鱼。她衣衫单薄,双手长满了冻疮,单薄的身子在春寒料峭中发抖,脸上一幅苍白的病容,止不住地咳嗽。雷秉心里发疼,暗地去问母亲,李氏抹着眼泪道:“她得了痨病,这么大个泸洲城,都摄于你爹的权势,没半个医生敢明目张胆给她瞧病,她家又没钱,这病已拖了大半年了”,想了想,又将一包银子交给了雷秉,说道:“好儿,你把这包银子偷偷交给你齐伯伯,叫他别再喝再赌啦,早些带女儿回老家去看病。你小心些,千万莫让你父亲瞧见。”。
雷秉连口答应,当夜登门,透过破窗,只见齐自华独自一人躺卧在床上咳嗽。他犹豫半天,终究没有进门,只将门咚咚敲响,把一包银子放在地上,慌忙跑开了。
那之后不久就再也没有见到她卖过鱼,雷秉偶然听见父母为此事争吵,说她已经死于痨病,齐龙已将其运回巴州下葬。雷秉蒙着被子哭了一夜,又暗自在江边槐树下烧了许多干树叶,当作是安慰亡灵的纸钱。
此事过去已有八九年了,雷秉本已渐渐忘却,这时听父母一提,酸楚之感突涌上心头,他不禁怨恨地想道:“齐伯伯又犯了什么大罪?爹岂能寡情至此?”。
这时又听李氏狠狠道:“他忙东忙西,为镖局出过不少的力气。这镖局按理说也有他的一份,你凭什么把他撵走?还连半个安家银子也不给?皇帝老子也没你这般霸道!”。
雷立丰闻言大怒,把一张木椅砸得粉碎,大骂道:“有他的一份。什么都有他的一份。你也有他一份!”。
李氏吓得一愣,怯生生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立丰怒发冲冠:“你装什么糊涂?谁不知你两个旧情未了,整天眉来眼去,鬼鬼祟祟。老子忍了这么些年,你真当老子看不出来?”。
李氏呵呵笑道:“哎哟,你终于说出来啦。你这醋坛子酸了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啦。我要怎样你才信?我早说过我只将他当我亲哥一样。我要是爱他,早和他成了婚,子孙满堂了,还轮得到你?”。
雷立丰大骂道:“好哇,你妈的终于说心里话啦,你嫌老子没给你弄个子孙满堂呀。老子去把姓齐的捉回来,遂了你的心愿如何?”。
李氏喉头一响,差一点气晕了过去,半天才缓了过来,喘息说道:“你这样血口喷人羞辱自己的老婆,你连畜生也比不上呢。”。
雷立丰冷笑道:“你还敢抵赖?老蔡不止一次见你和那畜生私下相会,你二人轻言低语,说到动情之处竟然泪眼相望。你说,老子冤枉你没有?”。
李氏摇头道:“这老蔡也不是个省事的奴才。可他那时他刚刚丧妻,寂寞悲苦,偶尔找我聊一聊以前的旧事,从来也没忘了礼数规矩,又有什么了不得?难道你要我见到他就藏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