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家范想林说,探春等,都晓得人们在议论金陵城中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仗势欺人,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动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雨村疑惑不解,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
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门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绰号叫作‘护官符’。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担保,还有性命之忧!比方说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起!”
门子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雨村接过一看,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
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
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
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
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