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防,江防,海防,一至于此。”戚继光叹息一声,“变本加厉啊。江陵相公故去不过五年,国家又到了这等地步。”
“真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戚继光一脸遗憾,“信国公之短视,贻害无穷。舟山从唐宋到国初,建县数百年,居然被他废县迁民,将东海之屏障,拱手让人。”
朱寅闻言也很无语。
汤和真是鼠目寸光啊。此人都督东南海防,为了执行太祖的禁海政策,搞一刀切。
他居然废了舟山群岛唐朝时期就建立的县制,将岛上数万渔民,强制迁徙到大陆。
只留下五百户渔民,协助两个卫所一千多兵丁防守。
从此,建县已经数百年的昌国县(舟山),被废。
距离大陆仅仅二十里的舟山,逐渐被放弃了。
于是,舟山群岛先后被高丽海贼、倭寇、海盗、葡萄牙人占领,长期成为倭寇据点和走私中转地。
明朝为了禁海废弃舟山,可谓流毒无穷,影响极坏。
当然,明朝之所以放弃舟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既得利益者的意愿。
作为后来人的朱寅知道,舟山群岛就是江南权贵阶层走私的大本营。
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勋贵、宗室、海防军头、海盗,是明朝禁海政策的最大获利者。
只要倭寇和洋人不上岸烧杀抢掠,他们是很愿意和对方做生意的,什么都可以卖。
舟山群岛是他们海运走私,勾结海盗的中转贸易站。若是朝廷管的太严,他们就不方便了。
所以,他们希望舟山群岛成为“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就是这些人,屡次阻止了舟山恢复建县的奏议。
这就是为何舟山群岛被收复之后,又主动放弃的原因。
“爹。”朱寅给戚继光斟茶,“如今埋怨朝廷,埋怨死了两百年的信国公,都没有意思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爹拿个章程,孩儿一定听。”
戚继光看着两张白纸,用手指点了点,道:
“舟山有好几伙海盗,这个叫丁火根的海盗头目,必是俺曾经的老部下,外号也是火头陀。”
“多年不见,想不到他又做了海盗啊。”
“什么?”朱寅神色一喜,“他是爹的老部下?”
戚继光叹息一声,“何止是老部下,俺救过他的命,他的浑家,也是俺从倭寇手里救回来的女子,做主嫁给他了。”
“此人本是海盗出身,但因为火拼,为群盗所不容,又招安无门。是俺击败追杀他的海盗,救了他们一伙。”
“俺见他是条好汉,又愿意招安,就给了他一个把总的军职。”
“数年之后,又抬举他做了千总,积功做到海防游击。”
“游击已经是四品武将。可是有一次,他因为补给之事,得罪了一个知县。”
“那知县训斥他如训斥奴婢,不但拒绝补给,还鞭打他帐下的千总。”
“他对俺怒道,大明官场是个鸟样,他总有一天不会再看那些文官的脸色。”
“又数年之后,俺调任北边,不再掌管东南军事,为了避嫌,就没有再通信。”
“如今,他果然又做回了海盗。”
戚继光说到这里,不禁很是唏嘘。
“丁火根是个水师将才,他在俺麾下十年,人品也不坏,俺当年曾想为他谋取水师参将的要职。可惜啊。”
朱寅道:“爹,他还会听你的么?十年恩主之情,他混得也不如意,只剩几百残部,若是…”
戚继光沉吟着说道:“此人念旧重义,否则当初也不会被俺看中。他重做海盗,多半是听到俺被罢官,对朝廷心存怨愤。”
“他不来见俺,应该也是没脸来见俺,也无法上岸见俺。”
“十年交情打底,他又混得不甚如意,要让他听俺的不难。”
“可问题是,俺如今无官无职,他听俺的又如何?俺已经没有能力,再替朝廷招安他了。”
“即便他愿意听俺号令,难不成老夫还能当海盗头子么?”
说到这里,戚继光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爹。”朱寅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老是不能当海盗头子,可是孩儿,能不能当个海盗头子?”
“若是孩儿能夺回舟山,杀了倭寇,让丁火根做大做强,让他看爹的面子,听我的呢?”
“就算不听我的,也可以和我合作,一起做大事啊。”
戚继光并没有发怒,而是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螟蛉之子,语气淡然的说道:
“哦?你这是要做甚?俺难道相信,你这孩子真想做个海盗?”
朱寅在戚继光面前坐下面,帮老将打着扇子。
“爹,若是孩儿说,收服海盗是为大明所用,是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爹信是不信?”
戚继光似笑非笑,“收服海盗,的确能为国家所用。这种事情,老夫做的多了,没那么迂腐。”
“蒙古朵颜三卫,土司狼兵,女真勇士,还有山贼海盗,都可以为我所用,这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