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隽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想不到陛下那般性子,竟然自己将西园军需放出来了,着实难得、难得。”
卢植捋髯一笑,淡淡道:“二位中郎将,莫非不曾看出其中关窍?”
两人互视一眼,轻轻摇头。
卢植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似乎要有大作为了。”
皇甫嵩皱了皱眉,虽知道其中关窍何处,却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地忧虑,便是他也在一时之间不知哪里错了。
朱隽脸上闪过一道欣喜之情,转头看向军图,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大汉北军五营两万五千人,加上南军中的虎贲羽林和三万骑兵,此处本当有六万大军,可这军图上……”
他手指军图,皇甫嵩与卢植同时看将过来,只见军图上虎牢关与冀州魏郡、荆州南阳郡与江夏郡各自标记了大汉军队屯兵之处,看似有三处战场,如果平均而论,每处战场只有两万将士,在黄巾军席卷天下的强悍实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卢植笑了笑:“天子刚颁了诏书,现今的大汉北军已经不止五校了。”
皇甫嵩与朱隽再度互视一眼,他们皆是今日抵达虎牢,朱隽虽然是由光禄大夫升任右中郎将,朝廷的诏书中也仅仅是命令他统率五千骑兵和北军的步兵、射声两营,并不知道天子最新的命令。
卢植转过身来,径直走到案几之侧,皇甫嵩一眼望去,方才发现有一方木匣安放在案几之上,较之适才卢植随手取出的两道奏疏,这木匣中的事物只怕更加重要。
卢植打开木匣,双手捧出了里面的一卷黄绢,转过身来冲两人郑重道:
“朝廷重设了北军八校。”
两人同时略微变色。
卢植走回来,将黄绢递到两人面前,道:“陛下下诏,以虎贲中郎将与羽林中郎将所部,重建虎贲校尉;以河东郡骑士,新建飞骑校尉;以河南尹、河内郡骑士,新建轻骑校尉;三校尉一万五千人,即日起列入北军建制。”
皇甫嵩看着那卷黄绢,手指动了动,却不敢伸手去接。
他离开朝堂去边郡已有数年,现在的朝局,他有些看不清了。
北军八校废弃了整整两百年,无论朝堂中何等动荡,都没有人能够重新设立北军八校,今日的朝堂,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将外戚、宦官、宗亲这诸多势力的力量整合到一处?重新设立北军八校,看似仅仅是扩军,背后牵扯到的是千丝万缕的可怕动荡。
朱隽久居朝堂,他自然也看出了这道诏书中的可怕之处,外戚、外朝、宦官、宗亲四股势力在朝中争权夺利已近分毫必争之势,今日这道诏书势必经过了三公九卿合府决议,背后有多少明争暗斗与进退妥协,远非他们三人所能见。
突然间,大帐中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大汉的这座朝堂,无论何时,皆是披着富丽堂皇外衣的可怕黑暗,待人而嗜,不死不休。
静了良久,朱隽才缓缓笑出声道:“看来,我等皆是朝堂博弈的弃子罢了。”
卢植望着他,只觉得那笑容满是悲苦,无可奈何。
皇甫嵩望着两人,内心里猛然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面显悲痛之色,猛地一拳重锤直砸身前案几:“天下局势至此,朝中这帮人仍旧争权夺利,悲其不争至此!”
怒吼声后,案几“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义真……”卢植拍拍他的肩膀,摇头道:“局势若此,你我皆需承其重担。”
朱隽在旁轻声提醒道:“此前,卢中郎将连连向三公府举荐皇甫中郎,若无三公府与外朝全力担保,只怕大将军府仍是不肯轻易松口。”
皇甫嵩心中一动,感激地看了一眼朱隽,又看了看卢植,低声道:“本府失礼了。”
他伸手接过黄绢,与朱隽一同展开,仔细看了,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色:“这……”
卢植似是看出了什么,淡淡道:“孙原的背后是天子,天子有意爱护他,特地将虎贲营派去了魏郡,同时任命张鼎出任虎贲校尉。”
“张鼎?司空张公的孙子?”
皇甫嵩和朱儁忽视一眼,显然对这位年纪十七岁便出任北境大吏的孙太守不甚熟悉。卢植将帝都年初之事一一讲清,尤其是太学一节更是令两人讶异。这位年轻的太守,无论背景、班底此刻都远远超出一般太守了。
“看来,黄巾蚁贼多半要成了这位太守的战功了。”
皇甫嵩不愧是皇甫嵩,一眼便将天子的算计猜得五六成。卢植苦笑一声,道:“眼下陛下没有对孙原任命,三路大军今日便要分开,北方战事还是担在子干肩上。”
皇甫嵩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子干兄不必担忧,三河骑士为我大汉军力之冠,区区蚁贼何在话下。南阳乃光武皇帝龙起大郡,大汉威望深重,待我本府和朱兄平定南方蚁贼,陛下必然调兵北境,我等到时合兵一处,一举歼灭蚁贼,还天下安定。”
卢植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次日,三路大军分别开拔,北中郎将卢植率三河骑士奔赴兖州官渡渡口,准备背上;东中郎将皇甫嵩率北军的屯骑营、越骑营东进兖州、豫州,攻击威胁帝都安全的汝南、颍川黄巾军;右中郎将朱儁率北军的射声营、长水营、步兵营南下南阳,与南阳郡太守孙宇、荆州刺史徐璆共同围剿南阳黄巾军,保证南阳郡和河南尹的安全。
天下之乱于斯时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