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他这条线的、绝不该在这时候出错的东天师,到底怎么了?
且不说事后问责的问题,现在匡命最需要考虑的是——
我怎么办?
难道身上盖一面乾坤游龙旗,被承认是“为国壮烈”,就可以了吗?
卫道而死,并不可怕。但是死在这里,死于他人之过错,岂是所求之道?
匡命已然萌生退意,但身上杀气愈发激烈,好像生出灵性,扭曲如恶形凶兽,左突右鼓,嘶吼不休!
“殷孝恒果然是你们杀的!”匡命提住铁槊:“在这种时候挑衅景国,且是以这种方式——你们平等国是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到阳光下的想法啊!蜷尾夜蛇,能峥嵘乎?”
“在宣布平等国是凶手的时候,你们果然也没有确定的证据!”向来很有亲和力、总是微微带笑的钱丑,这一刻笑得略显怪异:“你们果然并不需要证据!”
匡命看他一眼,很诧异他会这么说。
这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吗?景国打击平等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还是咬人的毒蚁……需要什么证据?
“我印象中的景国,不是这样的。”钱丑双手握着推车的把手,似乎并没有战斗的打算。像那种最朴实最没有心眼儿的商贩,对于眼前的客人,有一点失望。
“景国是一个巨大的国家,道是一个无垠的概念,你看到的只是你眼里的块状,而你觉得它就是天空。我倒是比较好奇——”匡命饶有兴致地问:“是谁让你产生了误会?”
钱丑没有说话。
今天倒也不是为了跟匡命聊天。
他挑拣着推车上的货物,也像看货一样打量匡命,想着待会儿该用哪件货品,了结这位荡邪统帅的人生。
“匡将军喜欢说阳光下,说蛇跃为龙。蛇为巳,吴巳章少武,先天有疾,妖血换身,受族诛而独存,穷苦厄而奋起,卓异于林,有峥嵘之相。”赵子漠声如霜:“但不是被你们扼杀了么?”
“看他的人生经历,也是说书人喜欢传颂的那种主角。可惜他死了,死了就不是了。”匡命习惯了杀人,也习惯了别人想要杀死自己的那种审视。此时此刻,倒是有那么点感慨:“就像你们的平等国,一度也有成事的可能。但若覆灭于今,谁还记得你们当中的某些人是否有理想?世间只会留下你们这些人的罪名!所以奉劝诸位——”
他咧嘴一笑,笑比不笑的时候更冷酷:“珍惜生命。”
“一座天公城已经为殷孝恒陪葬了。你们今天敢来围我——”他问:“又准备交代多少条性命?
吴巳,郑午,陈酉,以及必无幸理的李卯。
截止到目前,平等国十二护道人,已战死其四,高层战力三分之一的减员!
而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或者还会死掉更多。
“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赵子并不表述她有多么坚定的战斗决心,只说道:“如果殷孝恒这件事情真是我们做的。最次最次,在杀死殷孝恒之前,我们也会提前告知李卯一声,让他有撤退的机会。”
护道人的死亡率非常高,而赵钱孙李却同行已久。
对于李卯的理想,即便他们不认为能实现,也无法不心存敬意。
毕竟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具体原因,导致他们不同的人生遭遇,以至于最后走到平等国里来,一定是有“天道不公”的前提在。
很多人怀着仇恨来到平等国,这也是平等国对外形象很难温和的原因——怨恨会把人变得丑陋,那些无法洗刷的恨,在漫长的时光里,常常扭曲人心。
那些偏激的心情一旦失去制约,不免会变成另一种恶。被恶伤害过的人,有时候会变得比伤害自己的人更狰狞。
复仇无罪的心情,会让很多行为都“自我合理”。把自己解释为“正义”的人,甚至意识不到行为的残虐。
如卫亥当初对姜望的追杀——因为长期对齐国的恨,让她把“给姜望制造危机感、将其驱离东域”的任务,几乎变成了纯粹的对姜望的折磨。在“摧残齐国天骄”这件事上,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也直接导致了顾师义与平等国的分道扬镳。
类似于卫亥这样的事情并不少。
赵子他们也见得多了。
甚至赵子自己也不曾手软。为了达到最终目的,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李卯不同。
李卯有很多理由可以怨恨这个世界,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怨恨楚国。在作为天鬼的最后阶段里,他只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用他的理想照亮人间,让如他一般的痛苦不再发生。
他要斩除痛苦的根源,而不是针对某一个具体的组织或者个人。
同为平等国护道人,对于李卯的理想,他们也是尊重的。
但他们无法挽救李卯的不幸。
相逢于平等国者,尽为失路之人。
修得一身艺业,也不过是泥塑的金身。
尚不能自救,遑论救人!
赵子双指提掉的白子,算作表述李卯的命运。那么现在应当提掉名为匡命的黑子,以为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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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她说。
棋盘世界的天空,有一本泛黄的手札,正缓缓翻页。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挤在一起,似一种亟待倾诉的心怀。
每一页翻过去,棋盘世界似乎就广阔一围。
迎着匡命的视线,赵子道:“你是否认识娄名弼?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郑午。是勤苦书院一名普通的教习先生。”
匡命痛苦地发现,他并不能在当前这座棋盘世界里找到突破口,而他有关于联系中央大殿的所有秘密手段,全部失效了!
平等国真就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吗?
他的表情是平静的:“算是认识?毕竟是左丘吾亲自将他送杀。”
“他的思想怎么说……略显老旧。是我们都会皱眉头的地步。”赵子吐字如翻书,十分的清晰:“我们组织里的一些人,可能包括昭王——他们是有新鲜的追求的。追求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拯救世界的方法。”
“但娄名弼反对现有的世界秩序,也终究和我们走到一路。不管向前还是向后,至少对现在的不满,让我们有共同的诉求。”
“这是他的成道之书。”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一个景国的将军,听到旧时代的回响。”
“他所期待的那个将军的名字——”
赵子看了一眼匡命:“不是你,是殷孝恒。”
匡命‘噢’了一声:“坐在我们这个位置上,难免得罪一些人。殷元帅的敌人可能确实稍微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