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朝闻道天宫,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小男孩身上。
他有些羞涩赧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又想到什么,勇敢地站定了。他勇敢地与殿中诸位前辈对视,视线一转,便瞧见了姜望,小脸上的期待、陌生、紧张,顿时化作惊喜。灿烂地笑着,使劲招手:“姜叔!”
天人法相情绪极淡,谈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心中隐有猜测,但不很确定,毕竟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你是……”
“我是玄镜啊,姜叔!”小男孩活泼明朗,大方得体,十分的招人喜欢:“您不记得了么?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
“噢!”他又笑道:“今至天宫,所为求道也,不该攀亲戚。”
说着,他微微躬身,双手一拱,小大人似的行了一礼:“先生!”
看着这个明朗可爱的小天才,有那么一瞬间,已至而立之年的姜望,心中生起一纵即逝的恍惚。
疏朗明俊、天资卓异的鲍伯昭,不清不楚死在了齐夏战场。
天赋不输其兄、狠辣远胜的鲍仲清,不明不白地死在张临川之祸。
而鲍仲清的儿子,今年八岁半的鲍玄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他竟有如此天赋。
旧时才俊不复闻,一代新人换旧人!
八岁半的鲍玄镜,已经走进了朝闻道天宫。
我八岁半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姜望问自己。
那时候也已经在求道的路上了。
已经定下目标,要往前走,要超越平凡的生活,走一条非凡的道路。
要走进纵剑青冥的修行世界,问凤溪河畔的那一推,是否应该。
小主,
但不曾像鲍玄镜一般走得这样远,那时候也没有朝闻道天宫,没有太虚玄章,更不会存在太虚公学。
那时候太虚幻境已经搭建了,正在整个天下的范围里铺开,但自己还远没有资格触碰。
那一年那个名为姜望的小男孩,还在为考上枫林城道院外门而努力着,还需要努力好几年——那已经是一个小镇药商之子,所能接触到的最广阔的仙路了。
这座恢弘的朝闻道天宫,起源于多么狭窄的开始啊。
姜望此刻见到的是一个决然不同于自己的绝世天骄,但他看到的,只是另一场求道路的开始。
他替朔方伯感到高兴。
小小的鲍玄镜,明朗可爱,聪颖有礼,在门口躬身。
威严高上的天人法相,坐在最上首的蒲团,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不必称先生,今日我与诸君对坐论道,称道友即可!”
“太好了!我是姜先生的小道友!”鲍玄镜眉开眼笑,十分快乐:“回去母亲一定为我骄傲,爷爷也能高兴得多喝一杯酒!”
殿中多有笑意。
人类幼崽的快乐太丰饶,太有感染力了!
天人法相也难得地和缓:“小道友,请入座。”
“你是鲍仲清的孩子?”王夷吾有些惊讶地问。
说起来,自当年被逐出临淄,他就极少回齐都了,哪怕后来禁令解除。就算偶然回去,也无非是找重玄遵玩耍,抑或径回镇国大元帅府。却是没什么机会与鲍玄镜见面的。
但这几年都在传的“小冠军”、“小风华”,他还是有所耳闻——
他本不以为然。齐国的“小风华”也太多了!
哪年不得出现十个八个?真正能走到后面,一路风华到大的,却是没有第二个。
天生道脉固然罕见,且越来越罕见。
但了不起的从来不是天生道脉,而是重玄遵!
今日一见,鲍玄镜都能轻轻松松地闯过九格幻境,走进朝闻道天宫,还真有那么几分幼年重玄遵的样子!
不过重玄遵小时候可骄傲多了,寡言少语的,一开口就直指关键。却不似鲍玄镜这般活泼、话密。
“您说的正是家父!鲍氏嫡脉,讳名仲清。”鲍玄镜对王夷吾一礼,很是乖巧:“夷吾伯伯好,您在妖界的英姿,我都听爷爷讲起,心中十分敬佩您。骑军冲阵,千里奔袭,斩将夺旗,势不可挡——将门之子当如是!”
提及亡父他并不悲伤,而是十分骄傲。
因为他的父亲,是为了保护人族英雄姜望、对抗邪教恶徒而死。死得光荣,死得有重量。
夸赞起王夷吾更是有模有样,绝不敷衍,显然说的是心里话。
这小子实在有趣,不苟言笑的王夷吾也来了兴趣,挑了挑眉:“你认得我?”
“骑战无双的王夷吾王大将军,谁人不识!”
鲍玄镜背台本般的激昂了一句,又吐了吐舌头,老实地道:“其实我是猜出来的。冠军侯坐在您旁边呢,我一猜就知道是您。”
他又连连摆手:“不好意思,说错话,是前冠军侯。”
前武安侯和前冠军侯的画像,现在仍被许多齐人贴在家中,以为镇邪祈福之用。齐人认得这两个,是非常正常的。
“是嘛。”王夷吾不置可否。
鲍玄镜只好继续坦白:“那我说实话了吧,我之所以猜到是您,因为您的脸型很特别——”
他张开小手,一上一下,使劲地分开了。
“哈哈哈哈哈——”坐在前排第一位的披甲男子,欢乐地大笑起来。
重玄遵亦笑。
朝闻道天宫里,弥漫着快活的笑声。
王夷吾摊了摊手,语气颇为无奈:“好吧。”
鲍玄镜双手并拢,大幅度躬身,态度相当之诚恳:“多有冒犯,请您恕罪!”
“诶,起身——快起。”王夷吾随手将他抬起,忍不住笑道:“如此天真,能冒犯到我什么?”
无怪乎朔方伯对这孩子这般紧张,天赋又绝佳,又乖巧懂事、明朗可爱,哪个长辈能不疼爱呢?
鲍氏大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