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秉笔太监,奉旨出宫传谕,这口谕虽不似圣旨那样正式,但这位冠军侯的姿态也实在散漫了些。
丘吉却视若无睹,只是道:“陛下命冠军侯即刻入宫,与武安侯御前相争,厮杀一场。”
‘千秋’实在是一等一的烈酒,重玄遵的山根都晕着酒红,这使他的冷峻更被削减。寒星般的眸子里,有难得的迷思。
就这么仰靠在墙壁上,酒意含糊地道:“入宫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陛下这么有雅兴?”
“武安侯御前请辞……”丘吉只说了这一句,便道:“陛下强调了,要冠军侯全力以赴,痛下杀手。”
闻听此言,坐姿如铁铸一般的王夷吾,也是将眉头皱成了‘川’字,显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姜望的决定。
重玄遵倒是并未多言,只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手一撑地,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吧!”
“可以观战吗,丘公公?”王夷吾在身后问。
“不行。”丘吉对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辞,便转身为重玄遵引路。
王夷吾静坐了片刻,只觉酒气如炉。身为军人,为军为国是骨子里刻着的选择,他无法理解姜望的决定,但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重玄遵和他的这场决斗,绝不只是演武而已。天子所要求的痛下杀手,也绝不能仅仅只是说说。
想了想,他还是起身,走到二楼的窗台位置往外看,恰看到重玄遵钻进马车,只有垂下来的车帘,还在轻轻飘动。
他正要收回视线,车帘下却探出了一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不必担心、尽管坐回去。顺便抓了一缕光,收回车厢里。
武安侯殿前请辞。
冠军侯醉酒入皇宫。
两位大齐军功侯将要在御前对决,帝国双璧这一次要分出生死。
这消息虽然禁传,但还是长了翅膀,迅速飞到有资格的听众耳中。一时轰传临淄,凡有与闻,无不震动!
……
博望侯府内。
十四睁着无辜而茫然的眼睛:“他怎么……突然就要走啦?”
“突然吗?”重玄胜挤在特制的大椅里,有些头疼地按着额头:“他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
“他怎么不先来问问你呀?现在感觉……很危险。”在十四的心里,重玄胜是无所不能的。无论姜望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重玄胜总有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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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感觉,就是很危险。他已经走到了悬崖索道上,左右都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重玄胜叹了一口气:“而这正是他不来问我的理由。他知道我一定能阻止他……他意已决。”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十四愈发不解:“不走不成么?”
“这要从何说起呢……”重玄胜仰躺下去,看着天空:“伐阳的时候,叔父是主帅。他区区一个重玄家的门客、区区腾龙境修为,竟然出言阻止叔父杀降,说那些嘉城城卫军降卒是他的俘虏,他承诺过免那些人一死……要知道他面对的可是凶屠!那个时候,叔父还并不认得他是谁。一个刚刚来到齐国的、还没有怎么证明自己的腾龙境修士,谁会在意他的承诺?他自己在意。
“伐夏的时候他也很迷茫,我说服了他,你也在场的。在那场战争里,我们这一路非常克制,几乎没有殃及无辜平民,也没有杀降一次。我其实并不在意如何赢得胜利,但我在意他的感受。
“只是这个世界并不围着他姜望转,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乎他的感受。这次在迷界发生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越往后走,矛盾越大。他走得越高,越无法转圜。
“但我为什么一再地劝住他,而不是劝他早点离开呢?因为留在齐国,是对他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前提是他懂得怎么选。我们最早都有一颗柔软的心,在碎石沙砾里滚过,慢慢心坚如铁。我在等他心脏披甲的过程,等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高层,可以更从容地面对他所肩负的一切,而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你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说他脑子缺根筋也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固执。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十四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很关心姜望这个朋友:“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可以怎么帮他?”
“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我们只可以在这里等结果。”
他慢慢地握住了十四手,让彼此的心跳互相听闻。
“在你的心里,你的丈夫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有些时候,两全其美的办法……并不存在。”
……
……
……
ps:百般纠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情何以甚《无题·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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