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去穰城?”
“南下也不需必经穰城啊……”
诸将听到这话后,忍不住便都开口嘀咕道,语气虽然并不笃定强硬,但也流露出来各自的心意。如果李礼成所说是真的,那可能就要搜刮穰城内外筹措军用,就算他们各自能保证军队令行禁止,那其他人会不会对他家资业下手?那还南下个屁,直接在穰城当地哄抢算了,只要下手快抢的多,就能挽回自己的损失甚至还有得赚!
于谨听到这话后,心绪也是陡地一沉,与粮草无从保证相比,更严重的是军心乱了!原本宇文泰是因其威望韬略而令其掌兵入此,结果这些府兵督将们家业早被绑架在了沔北,各自担心家业有损,他面子再大、威望再高,也难给众人当作钱帛补偿啊!
他自知眼下群众心中杂念泛滥如洪水一般,当下堵不如疏,若不加引导出来,恐怕会酿生更多变故,于是便沉声说道:“如今大军出关,雄功在望。我虽然承蒙陛下和宇文大王赏识而授为大军主将,但亦不敢小觑群智,如今大军已经抵达沔北,江陵已然在望,诸位各有何计,可以畅所欲言。”
其实眼下最优策莫过于趁着局面尚可控制,赶紧引军退回关中,再作充足周全的准备。但这最理智的做法显然也是宇文泰所不能接受的,数万大军整装南下,结果被一疯人狂言惊慑而反,既没能讨伐敌国,也没能解决方镇,无疑是成为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所以眼下他也只能任由众人各自将杂想发挥出来,然后再尽量挑选一个能够符合众愿的方案进行表面上的执行。
于谨一边听着众将发表意见,一边在心内思忖,今日这一局面,李伯山是否早有预计,所以招引关中乡资南来?
与此同时,他又着员前往穰城方向去速速将宇文护招至此地来,让其看看这个烂摊子!
帐内诸将众说纷纭,倒也提供了不少可行的方案,毕竟本身就是行伍宿将,而且他们西魏也是穷惯了,穷有穷的打法,也并非灭顶之灾。只要成功拿下了江陵,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
但无论他们怎样的思路,都极有默契的避开了穰城,别管李礼成那番话有几分真假,但也是将人心中的忧虑给挑动出来了。
如今李泰并不在镇,大军如果进驻穰城必然会对穰城民生造成冲击,到时候造成谁家的财货损失估计都会是一个导火索。所以最稳妥的做法莫过于,大家全都别去。如果靠近穰城,只要有一个行事出格,剩下的也都绝对憋不住了。
群众们在帐内议论纷纷,一直到了午夜时分,宇文护才匆匆赶来。
他在途中也已经知悉发生了什么事情,入帐之后便抽刀在手要找李礼成这个狠狠摆了他一道的家伙,但却被于谨神情冷厉的给喝止,旋即便质问他李礼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宇文护再傻也知道这会儿绝对不能承认啊,连连摇头表示否认,并且直接将供粮方案都展示出来,只是在其言语交代中,将这个荆州总管府一直以来的传统解释为自己未雨绸缪、提前着令将粮草送往各处,从而增加大军的机动性。
得知此事后,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穷也有穷的打法,但能吃饱肚子的话,大家也都不讨厌。
于谨对此尽管还有所保留,但也不会当众质疑宇文护,很快便又就此总结后续的征战计划。而刚刚到来的宇文护,则就被众人极有默契的一起推举为大军前锋。
之所以仍然愿意让他担任前锋,当然不是因为他在穰城做的有多好,而是大家都不放心他继续留在这里,离着穰城越远越好。
虽然众人不知他来到穰城后的行事细节,但只看李礼成被逼成那个样子,可知这家伙绝对没什么好招!防火防盗防萨保就对了,没有把老鼠放米缸的道理。
总之最后确定下来的一个总体思路还是速战速决,远离穰城的同时尽量早日拿下江陵。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暂时都不必再过于计较。
待到众将悉数散去之后,于谨单独将宇文护留了下来,挑着几个重点又重新询问一番。宇文护这会儿也不敢再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将情况向于谨详细讲述一番。
于谨在听完之后也是默然良久,最后才对宇文护说道:“众欲所聚之处,必然妖氛浓炽。沔北是太原公精心经营数年之地,中山公骤入此间,偶有失察也在所难免。只要共事者能够精诚配合,纵有错漏也都能及时弥补。事实确在,遮不如扬,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此去江陵勿急与交战,先据武宁以慑其众,待到大军汇聚,合而击之!”
宇文护闻言后连连点头,认错的态度倒也诚恳,并且主动表示仍与李穆这个战将同行,即便他行伍中有所疏忽,也能让李穆及时察补。
于谨对此态度还算满意,由于李泰之前所铺垫的局面实在太好,如今的江陵君臣就等于被困在原地,宇文护只要谨慎小心,不轻敌冒进,基本不存在被南梁在城下打爆的可能,更何况还有李穆随军。
除了宇文护和李穆作为先锋出发之外,侯莫陈顺要分道襄阳,携同梁王萧詧与襄阳人马一同南下。杨忠则取道随陆,直赴鲁山封锁大江航道。这三部人马都要提前出发,幸在宇文护也没有完全的不靠谱,在新野搞到的那些粮食正好分给这三路人马。
于谨自统中军一万五千人马沿汉水而下,韦孝宽引一万人马为其后继。至于尉迟迥,则就需要留守沔北,以备战事不利的时候在后方提供人事支援,同时也有据守沔北之意。
但是为了避免群众在战争的过程中分心,于谨也没有派人直据穰城,而是让尉迟迥前往新野,在地理上而言,新野与南面战事也能更好的呼应。
等到大军将要出发的时候,于谨又记起宇文泰另一桩叮嘱,于是便又表态应该邀请襄阳县主来见,以示此番行军并非恶意针对太原公,但却旋即便被府内之人告知因为沔北地处南北冷热交冲之地,早在年中时分大将军便已将县主送往兴州避暑安胎、至今未归。
得知此事之后,于谨心中更增一层阴霾,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浓烈起来。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如今也已经被架在事中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而行。
就算李伯山有什么阴谋,总也不会丧心病狂的在两国交战的前线反水惊扰本国人马吧?其人即便是从合肥火速赶回沔北包抄大军后路,等到前方江陵攻克,主动权依然不在其手中。
事实证明,于谨的想象力还是稍欠几分,年轻人不讲武德起来,较之他们也不遑多让,甚至还犹有过之。
接下来于谨继续率军南往,虽然中军一万五千余众,但事实上一路紧随出发的却并没有这么多。
荆州军府治下沿途补给的线路虽然可用,但那是为小股精锐骑兵所准备的,顶多两三千人便已经是极限,却难以在同时间内满足上万大军的人马消耗。
因此大军想要粮用不匮,只能铺开进军,否则便要面临断炊乏食的困境。而且由于李泰之前出征淮南之故,粮草也主要集中在更靠近淮南的随陆一线聚结存储,至于汉水沿岸则就数量更少。
好在一路上都无惊无险,终于抵达了与南梁交界的石城。抵达石城之后,只要再向西渡过汉水,就可抵达江陵地界。
因是两国边境所在,石城一线的防戍也非常的多。驻守石城的守将李允信早早便在城外等候,但在经历过李礼成一番教训的于谨自知李家人都不可信,自然不会入驻石城,只是派遣一路分师进入城中驻扎下来,而他自己则另择别处城戍落脚。
因与李泰之间的矛盾,眼下虽然还未入梁国,但于谨已经有了一种行于敌境的感觉。入驻之后当即便遣斥候分告诸方,着令他们无论行至何处,两日之内便要全都赶到石城来集结。
入夜时分,于谨正在挑灯夜览江陵周边城戍地图,并在心内构想接下来的围攻策略。突然又返回的斥候来报,本该在入夜后入宿后路城戍的韦孝宽部仍未抵达。
这不免让于谨心生警觉,眼下的他任何一点微小的异常都不敢松懈,当即便着令城中甲卒们轮番值夜警戒。而他自己也披甲而出,准备巡视城防。
此时夜色已深,突然城头眺望的军士急报汉水上下出现了许多的舟船风帆,于谨闻言心头一紧,莫非是梁军垂死挣扎的主动来袭、又或者……
汉水中的异状尚未确定,城戍外的郊野中又响起了急切嘈杂的奔马声,而于谨在闻声之后,眉头顿时一皱:“李伯山当真如此不识大体、胆大妄为……”
他当即便下令全员披甲备战,自己也登上城头以应来犯之敌。无论来犯者谁,他都有信心凭着城中三千多名精兵据守到天亮,等到天亮之后,是人是鬼便再也无所遁形!
此时城外的甲兵越聚越多,借着火光的照耀,于谨也能看到城外军众服装器杖确是荆州军无疑。看来最恶劣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李伯山当真战前作乱!
他睁大眼没有看到李泰的旗帜出现在视野中,于是便着员大声呼喊道:“太原公李大将军若仍奉大魏法统、自认魏臣,请入前答话!”
城外军众并不理会,而是开始在城下摆弄起攻城器械来。于谨见到这一幕心内又是一慌,他自然听说过李泰麾下有攻城利器河阳砲,莫非此夜自己便要体验一把?
好在那些军众最终摆出来的攻城器械并非投石机,而是冲车,但是这冲车威力好像更猛,当其冲撞到城墙上时,那城墙顿时便摇颤起来,接连几撞之后,一段城墙顿时轰然倒塌下来。
待到倒塌的城墙烟尘稍定,于谨和守军将士们才见到那一段城墙只有外面一层夯土,内里却是用木板杂草所填充,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甚至都能支撑住日常的城头巡视。可一旦遭到诸如此类的猛烈撞击,便难以再抵挡住了。
见到这一幕后,于谨顿时脸色死灰,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任由军士们仓皇往城内拖拉。而此时城外的将士们则欢呼一声,持械列阵的向着城戍缓缓推进而来。